端漠,二皇子府。
成目天把玩著一樽水晶杯,斜靠在白虎鋪就的椅子上,一條腿蹬著黑底海水祥雲幫子的皂靴搭在扶手上,一條長腿順著椅子垂了下來。朝服扣子全部解開,褻衣的領口大敞著,露出精悍的胸膛和鎖骨。
他長眼微眯,似在品酒,回味了很久,才一臉意外似的,看向站在下方的右相︰「喲,這不是右相嗎?孤還以為,右相此刻應在太子府,與太子及三皇子把酒言歡呢。」
右相皺眉,他多少也是朝中元老,如今被二皇子奚落怠慢,心里到底有些怒氣。但是一想到自家那些事,便不由低下了頭顱︰「老臣對二皇子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望二殿下明察!」
「忠心?!」
成目天冷哼一聲,將水晶杯砸在右相的腳邊。他「嗖」地一聲坐正了身子,一股陰鷲的氣息,從他的身上彌漫開來︰「你的忠心,就是把你舉家大小的身家,性命,全部都送上太子的大營中嗎?」
右相冷汗淋淋,立時跪了下來︰「這事是家中老妻糊涂!殿下應知,老妻最近在丹妲拉上大為失勢,為了扳回面子,做法便有些……唉……老臣只是叫她取得太子及三皇子的信任,送幾個探子進去,為殿下打探信息,誰知,她竟如此糊涂!」
「哦!」成目天挑眉,眸子轉了轉。
右相見他仍有懷疑,于是伏地大哭,又是一番指天咒地。
成目天掐著火候,估模他的戲做足了,自己端著的火氣也是該消了的時候,便一臉體恤地扶起右相。兩人掏心置月復了一番之後,成目天親自送右相出府。
望著右相的車馬,漸漸消失在門前大街盡頭的夜色里。成目天仿佛自言自語似的,問了一句︰「你覺得怎麼樣?老家伙所說信嗎?」
一道修長的身形,從成目天身後的黑暗里走了出來。那人臉上戴著銀色惡鬼羅剎面具,將整個臉遮地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深淵似的眸子。他穿著一身黑色彼岸花暗紋的衣服,猶如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散出一種強大的不吉之感。
這人,便是成目天的軍師。
他站在成目天身後,望了望右相離去的方向,冷聲說︰「不管他說的是真還是假,只要能傳遞真實的消息回來就好。另外,臣以為,殿下應多派些棋子前去。」
成目天揚唇一笑︰「好,孤就依你所說。」
這主意,不僅是成目天在打,其他幾個勢力,也都在想辦法塞人。
面對這種情況,成釋天和文時雨心知肚明,缺懶得在尚未兵之時,就鬧將起來。反正,只要出兵,有的是機會除掉這群人。
大營中。
文時雨假扮成男裝,翻看著成釋天的卷宗。忽而?忽而抬頭,沖少年笑道︰「太子殿下,這許多人,您都給安排職位,卻不知道,在下又是什麼職位?」
成釋天正在起草關于演兵之事的奏折,聞言,抬頭瞪了她一眼︰「時雨,我在你心中,就如此不中用嗎?」
他知道,時雨是個有些軍事天賦的。當初李隆琰能借與蠻夷之戰,順利翻身,鉗制李隆盛,文時雨便功不沒。雖然她把自己深深藏在幕後,是參與過那場爭斗的自己,卻是深知她的。
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她到底是沒上過戰場的。
刀劍無眼。
況且這次出征,危機重重,萬一要是有人不長眼,傷到她,他該如何自處?
而且,他不是李隆琰,不需要,逼迫自己心怡的女子,為自己的棋子,去沖鋒陷陣。他只希望,從他覺醒的那日起,女子能躲在他的身後,享一世安寵。
時雨看著他故作惆悵的臉,不由好笑︰「殿下在我心中,自是有本事的。」
只是,她卻不肯陪著李素素,跟一群婦人,在後院里勾心斗角。
前世,她為李隆盛征戰南北,早就養出了一身血性,和超群的眼界。在大冶,那是為了復仇,也是時勢所致,不得不在後宅,與女子爭斗。
在天空里飛翔過的鷹,又怎肯重回地面,跟地上的老鼠,計較一洞寸土的得失。
當然,擔心成釋天,也是一方面原因。
惜這些,卻不能跟成釋天言明。她想了想,旁敲側擊道︰「我這幾日,日日做夢,夢見自己穿一身盔甲,打馬陣前。那樣子,真真威風。還能與我父親見面,你便允了我唄!」
說到最後,她幾乎是有些撒嬌的語氣了。
是成釋天卻依然不肯。
文時雨纏了很久,見他依舊不肯松口,便有些生氣了,轉過身不肯再理他。
若是往常,成釋天見她生氣,必然急急惶惶地過來哄她開心,今日,卻是一聲不吭,只作不知。
把個文時雨氣得直跳腳,帶著暖色,掀了大營的簾子,就跑了。
待她走後,少年方才自案後,露出一張萬分憂心,還有委屈的臉。
文時雨找了一家有著巾幗社暗號的客棧,換回來女兒裝束,和暖色一起趕回三皇子府。
暖色看著自家小姐,氣沖沖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文時雨好奇地問她︰「暖色,你在笑什麼?說來讓你家小姐一起。」
暖色掩唇,一雙眼楮咕嚕嚕轉了幾圈,才在對方越好奇的目光里,笑著說道︰「我笑小姐,方才在太子殿下面前,像個尋常小姑娘一般驕縱愛。」
頓了下,她看了看時雨的神色,並沒有什麼怒意,才接著說;「小姐自從那次落水之後,雖然變得沉穩,有大智慧,是卻一直都不快。哪怕是在夫人面前,也極少真正表達出什麼。是,這幾日,小姐在殿下面前,卻越來越放松,如同普通人家的女孩般鮮活了起來。」
暖色時常擔心,時雨心思過重,會憂慮成疾。眼下的局面,卻是她十分意看到的。
時雨听完,也不禁愣住了。她是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變化的,又或是心里明白,只是不想去面對而已。
到底,成釋天,現在在自己的心目中,是個什麼樣子的位置呢?
她看向集市上,那些平淡相依的市井夫妻們。
良久,終于承認,如果,要選擇一個人,陪在她身邊,過著那樣平凡的生活,她希望是成釋天。
今天在大營里,她看起來是生氣的。實際上,卻是在掩飾一種慌張。
她一直在期盼,有個人即使知道她的能力,也不會利用她的能力,逼迫她去做馬前卒。而是憐惜她,將她當成一個真正的愛人,寵愛她。
前世,李隆盛用柔情騙她,在價值榨干後,殺了她。
今生,李隆琰現她的能力後,不顧她的意願,一再逼迫她,為他在後宅中搏殺。
誰也沒想到,三兄弟之中,看起來最懦弱無能的人,成長起來之後,竟做到了她一直想要的東西。
想到這里,文時雨忍不住笑出了眼淚。就沖這一點,成釋天,你越是不讓她去,她便是越要混入大營。總不能,在她確認好對方值不值交付一生之前,就讓對方陷入死亡之中啊。
于是,她回到了二皇子府,找到了李素素說︰「素素,我要去大營當兵,太子殿下不肯應允,你有什麼妙計?」
李素素自然是沒什麼好法子。
是金潯有。
于是李素素進宮,秘密覲見了太後,說出了時雨的請求。
第二日一早,一塊黑色的令牌,就進入了文時雨的手心。
而後,沒有多久,一個灰袍少年,背著包裹,拿著引路文牒,出現在城外的大營外,將這塊黑色令牌,扔到招募兵勇的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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