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尊大老爺的家雖然住在縣衙里頭，可李芳澤要進去找她妹卻是不能從縣衙大門里進的。得繞好大一圈的彎子到正背面去。
如今正是節前，來拜訪縣尊老爺人頗多，正可謂車馬往來門庭若市。
等待通報的來訪人排隊站，李芳澤站在一旁等了許久，好容易得著了機會，上前行禮問好，也學著別人的樣子從袖囊里抓出一把銅板，也不知道抓了多少個，便往看門人手上塞。
看門人不比還沒和錢打多少交道的李芳澤，那錢一到手，約莫多少個子，便如瞎子吃餃子一般，心里有數。
李芳澤抓的這一把可不少，少說也有二十來個。門人向來收錢辦事，于擺上一張笑臉︰「若是要見老爺，今日卻是沒得空了。若是有事要相求的，也可說與我們听，也可幫忙打听打听。」
李芳澤搖頭︰「我一不見老爺二無事相求，只是想打听個人。」
門人道︰「您且說，看我知不知曉。」
「我有個妹妹，姓李，別人管她叫做四姑娘，听說如今在貴府當差。我是她哥哥，想和她說聲明日辰時在城隍廟里相見，好一同回家見爹娘。」
門人聞言，立刻朝李芳澤拱手，笑道︰「原來是四姑娘的兄弟，您安好！您來的不巧，四姑娘今日起了個大早回去了呢！」
李芳澤得了信朝他道了聲謝轉身離開。
想著剛才那門人的反應，看來她四妹妹如今十分得寵。如今縣尊老爺沒正妻，那四妹妹就是內宅里數一數二的人物，這就不難怪那個門人一听說自己是四妹妹的兄弟就如此客氣了。
接著她又一路打听，尋到另外兩個被賣給有錢人家當丫頭的去處。
原本她以為這三個妹妹生活過的應該比較苦，畢竟給人家當奴僕，能有什麼好日子呢？可是等見了面發現並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樣。
她們平時雖然做著粗使的活計，可是不像在田間勞作的農家女。因少見陽光，一個個長的白女敕的很。
家主為了臉面給做衣服的料子也不算差。
這兩個妹妹不比才去了縣衙不久的四妹妹，她們在一個地方當差久了，自己的家世情況別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誰人都曉得李芳澤這個哥哥是外人入宗的，血緣不通，所以她們也多了層講究，出來見人專請了老媽媽再一旁看著，就怕被別人說了閑話。
李芳澤作為「異性」，見了這場景也跟著規矩來，和妹妹們相見也不敢靠的很近，只說了明日什麼時辰在城隍廟集合就沒多的話了，當然，走的時候自然要送上一份見面禮的。
她給這三個妹妹準備的見面禮都是一只蝴蝶樣的金簪子，只是點翠略有不同。旁邊等候的媽媽見她出手不凡，瞧李家妹妹的眼神便不一樣了。
人都是這樣，欺貧諂富。
次日，周匯成能走能跳了，李芳澤原本是想讓他回周家的，但是這孩子硬是要跟著她去上家塢，說什麼長這麼大還沒去過鄉下，不知農村風俗，乘著這個機會去見識見識。
好一番軟磨硬泡，李芳澤無法，只得讓高賀回去稟報了周葛。
周葛如今巴不得當甩手掌櫃，在他看來，隨便兒子跟著李芳澤去哪，總比在家呆在後院一群娘們跟前強。
節日期間，最熱鬧的地方莫過于城隍廟所在的這條街了。□□建國後，大封城隍廟，下令每縣必建城隍廟。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大明，人們對城隍老爺的信仰達到了頂峰。所以這里的人流量最大，商業氣息也最濃厚。
李芳澤天還沒亮就跑到牙行托人幫忙找兩輛馬車，忙的過程中，李家姐妹兩個挨著守在一處，站的端端正正，也不左顧右盼。
周匯成與她們年紀相當，本來又是個浪蕩性子，見是李芳澤家的妹紙，自認為是熟人，走過去故意按著輩分笑著問安︰「小佷周匯成見過五姨、六姨！」
她們二人現在也知道周匯成是自家哥哥的學生，也不好生氣，只得紅著臉轉過身背對著他，卻不說話。
小姑娘家家臉皮薄，周匯成調戲地也沒什麼意思，于是又像跟屁蟲一樣在李芳澤面前看她忙活。
等裝好了貨物，兩姊妹坐一輛馬車。李芳澤身為「男人」，自然是和周匯成一車了。
李芳澤坐在馬車上看著做不安穩的周匯成，心中嘆息，她其實想和幾個乖巧蘿莉聊聊天談談古代的生活呢，可是為了妹紙們的聲譽，不得不忍了。
自從來到古代後，除了周府李的女丫鬟，很少見到年輕的姑娘，路上行走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婦女。偶爾在街上踫見個年輕的，也是別個府里做丫鬟打扮的，雖是邁著小碎步，卻也走的急，生怕被人瞧了去。
有得必有失，李芳澤欲哭無淚，她真的很想找個妹子聊聊天……
馬蹄兒得得往前走，路雖修的齊整，卻仍顛的人東倒西歪，李芳澤被顛的直發困，周匯成卻掏出一本書看的津津有味。
李芳澤瞟了一眼，不是時文集。
「手中拿的是什麼書？」
周匯成眼也不抬︰「小說話本。」
李芳澤來了興趣，明清話本她看過不少，單從情節上來說，這些話本內容太老套，沒什麼新意，無非是才子佳人因果報應之類。
「你正看的這故事講的是什麼？」
「一個窮酸秀才與一群做生意的人坐著船去海外，無意中得了些寶物，回來發了一筆財，最後抱得美人歸。」
李芳澤笑著搖頭︰「這故事不好，編得太離譜了一些，海外哪里就這麼好去的？一個窮酸秀才身體不好容易染病不說，船又容易被風浪沉了，偏巧他都克服了，還得了寶物，安全返回。這要是被有些呆秀才看了去，指不定真的要隨人家去海外尋寶去呢！」
周匯成把臉從書里抬起來︰「李叔叔如此較真作甚，這些小說話本無非打發時間罷了。」
李芳澤想到有些穿越小說中有不少是寫主角在古代靠寫話本成名的，有的是搞原創仙俠武俠，有的是直接用金手指抄襲四大名著或聊齋。
四大名著中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如今已成書，還剩西游記、紅樓夢和聊齋沒問世。
原創長短篇小說，李芳澤自認為沒這能力，而抄襲名著，她又做不來。上次抄了趙翼的詩，已經讓她良心過意不去老一陣子了，抄名著這事她沒法做，除非她真是沒一點本事只能靠抄過活了。
李芳澤不認為自己會那麼遜。
要說寫書，她還真有點意願，穿越前她正在做宋朝王安石變法的課題研究，開題報告都寫好了。
如果有時間的話，她可以仍舊以論文的形式來寫，只需把語言換成文言文形式的就可以了。
只是這樣的書非為消遣，大抵沒有書商願意出版，也就沒得錢掙了。
當然，並不是沒有錢掙就放棄了，人生在世雖大多只為一個利字，卻還有部分屬于愛的。
思緒飛轉，時間流逝，不經意間，馬車便行到了上家塢。
畢竟是個小村莊，很少有什麼大人物來往，此時兩輛馬車進了村，也算得上是稀奇大事了，很值得路過的莊稼人八卦一番。
馬車停在李仲家門前，一行人從車上下來，引發了左鄰右舍的圍觀。
李仲听到動靜，從院子里出來，李芳澤帶頭行了禮。
「回來了？」兒女都回來團聚，李仲面上卻沒有什麼喜色。
「嗯。」李芳澤應聲，向他介紹周匯成，「爹，這個後輩小子如今在我跟前讀書，姓周。」
正說著，院子里頭傳來年輕姑娘罵人的聲音。
「沒廉恥的老豬狗！你壞人家墳，要下地獄不得超生的，還好意思上門要錢！你有本事今日把里長老人都請了過來咱們一處理論理論！」
李芳澤頓時明了，看來家里是有人上門來討債了，也難怪剛才她爹臉色不大好看。
老五老六心里是有數的，立刻跑進了院子。
周匯成時不鬧不歡的，見有架吵，也不管自己還是個客人也跟著進去湊熱鬧了。
李芳澤進去時，逼仄的院子里站滿了人，中間站著的卻是粉黛薄施娥眉淡掃做婦女打扮的年輕女子。
這女子打扮的要比院子里其他女人都要光鮮些，頭上插著兩根玉簪，雙耳上掛金著燈籠墜子，上身穿粉色緞子交領襖，下邊著丁香色馬面裙。
此時她正一臉怒容盯著一個須發稀疏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
李仲覺得這事叫李芳澤看到了十分不好看，上前朝那矮胖的中年一拱手︰「今日老朽做主，後日就把錢還與你。」
中年男人乜著一雙眼道︰「你們以前不也常說明日還後日還的，到現在一分銀子也沒見著。我不是那黑心的，若是別個，還要算你們的利息！我曉得你們如今也不缺錢，就說你家四姑娘，如今穿金戴銀的，隨便把一個與我勾點本錢不使得？」
「呸！」那打扮光鮮的便是李家的四姑娘，她啐了一口道︰「你這老王八，何止是黑心肝，還是爛了心肝！不然也做不出讓自己外甥扮作地理師父給人亂看墳地的事！可憐我那沒想過一天福的母親在地下也遭水淹不得安身！」
四姑娘言語雖厲害，可說到自己母親的事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事離的不遠，就發生在去年冬季。
四姑娘和家里的其他七姊妹並不同一個生母。他的生母原是李仲花了錢買的偏房，只為生養兒子用的。可誰知生的第一胎也是個女兒，也就是四姑娘。李家窮，四姑娘母親月子沒坐好，害了一身的病，去年冬天沒熬過便去了。
當時李家沒什麼錢，買不起棺材，好說歹說在村里張作人那奢了一口薄皮棺材裝了尸身。
下葬要請地理師父看地，李家哪里有錢？那張作人卻說自己的外甥在道士跟前學了幾年的，會看地，找他佷兒看地可以少一半的錢。李仲當時便答應了。
可誰知下葬兩個月後，四姑娘就說自己總夢見自己母親說睡的地方太潮濕，睡不安穩。
李仲無法，只得又找人去去看墳地，得到的結果是那地選的不好，下面有河，水汽重，濕了陰宅。
對于迷信的古人來說，這可是一件大事，要知道水入棺木，會影響後人運氣。
所以李家又是一番折騰，把冬衣都給當了叫人做了法事起墳移位。
自這事後，張作人每每上門討錢李家都拒不還錢，或被逼煩便推說明日後日大後日的。
今天四姑娘衣錦還鄉，村里頭的人都瞧見了，張作人听到風聲立刻就趕過來討要棺材錢。
張作人冷了臉︰「四姑娘，既是我外甥給你看的地不對，怎的怪在我頭上？那看地的錢我這叔叔的就替他做主，不要了！那棺材錢你總要給的吧！可是沒少一分材料呢！」
四姑娘也是個狠主，別人輕易在她這里討不了好。
她冷笑道︰「姑女乃女乃如今也不缺你那二兩銀子，你要是讓你外甥的老母到我娘先前住的那地方住上一住我便還與你，如何？」
張作人外甥的母親，便是他自己的親姐姐，如今也是已入了黃泉的。
讓自己姐姐遷墳到那陰濕之地，他哪里肯？
立刻跳起腳指著四姑娘罵道︰「個不知廉恥歹毒心腸的奴才惡婦，欠錢不還還有理了！如今得了勢當了通房丫頭就猖狂了麼！我手上有契約字據，自會叫里長老人來作證，不給錢就拿田來換！」
顯然張作人還不知道四姑娘如今是跟在縣老爺跟前了，只以為還是在賣糧食的章老爺府里當了主人家的通房才衣著光鮮的。
張作人罵的太狠，四姑娘面上受不住，紅著俏臉，舉起巴掌要扇過去，李芳澤看準勢頭先她一步啪了上去。
張作人被扇得愣住了，捂著臉怒瞪著李芳澤︰「好奴才，你敢告訴爺爺你叫什麼，須知道爺爺我可不是好惹的，咱官府里有人，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四姑娘听了這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不就是你家姨妹夫劉敏升在縣尊老爺跟前當師爺麼？有甚了不起！」
李芳澤會心一笑，以四姑娘如今的身份，確實不用懼怕一個師爺，女人的枕邊風向來比男人的嘴皮子管用。
模了模手掌心，李芳澤覺得抽的有點手痛。側臉看門外看來圍觀的人臉上的表情，心道這巴掌打的也值。
家里除了李仲這個看起來十分容易欺負的老頭兒，只剩下更容易欺負的女人，她這巴掌打了出去，便能叫著村的人以後不敢存著欺負李家的心。
現下她被張作人罵了聲奴才，心里氣憤的很，于是冷著臉朝他道︰「別欺負咱李家沒人，我是李家長子，以後有什麼事沖著我來就成，欺負一群老弱婦孺算個什麼狗屁東西！」
她正還要繼續訓斥張作人為非作歹雲雲，只見在一旁觀戰已久的周匯成已經上前一腳踢在張作人的心窩子上，把他疼的直在地上打滾。
「狗奴才，慣會欺軟怕硬的，我當是有城隍老爺給你撐了天大的腰呢，感情只是個當差的師爺，也好意思拿出來沖門面！」
寡不敵眾，張作人見勢頭不好，立刻捂著胸前沖外去了，一邊踉蹌著走一邊還下狠話︰「一群老烏龜小王八，等著瞧，遲早制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