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麼一場鬧劇,李仲心里尷尬的緊,他家雖窮,卻也有幾分骨氣,生怕被李芳澤看輕了,以為自己巴巴的讓她入了宗是為了讓她還債的。
于是跟在她旁邊好一通解釋,如以前的債務大部分都拿田抵了,還剩那麼點沒還的,自己會想辦法雲雲。
李芳澤心中並不介意,但卻也的確有點奇怪陳掌櫃找了這麼家人讓她入宗,她不是嫌李家貧窮,而是覺得有些麻煩,人多的家庭問題多。
李仲強硬的自尊心她看在眼里,為安他的心,李芳澤自然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全家人都還在院子里站著,皆因剛才的事還沒換過神,李芳澤朝徐氏笑道︰「娘,兒子今天帶了些東西過來,都還在外頭擱著呢,叫妹妹們一同般進來吧。」
小七和老ど年紀尚小,心里的好奇全擺在臉上,周匯成在一旁看的清楚,攛掇著她兩往外去︰「走走,看李叔叔帶了些什麼好玩好吃的事物來了!」
李仲大概是頭一次見到這麼隨便的客人,先不說他頭一次來沒帶見面禮不說,好歹他也是個少年郎了,竟當著主人家的面和丫頭們哄作一團。
李芳澤免不了一番解釋︰「爹心中切不必介意,他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不懂這些人情世故。」
一家子齊齊出了院門把東西搬進來。
要說李芳澤帶來的東西實在不少,哪里是像送禮的,倒像是來做買賣的。油鹽面粉都是幾十斤的,還有一籃子雞蛋,又有一些點心吃食。
徐氏見了這麼多東西,怪不好意思,口里直說浪費浪費,如今只有小七和老ど在跟前,哪里就吃的了這麼許多東西?
李芳澤也覺得自己不像是在送禮,當時她只想著李家缺什麼就買什麼了,比如面粉,這玩意送個一兩斤又不好看,只得買個十幾斤。
「這些東西不容易壞,留著慢慢吃。」
接著徐氏和女兒們去廚房做早飯,男人們就在堂屋里喝茶說話,在場的還有四姑娘。
這茶葉也不甚好,葉子老且陳,泡出的茶水泛黃,喝在嘴里發澀發苦。
李芳澤倒是忍住了沒吐了出來,周匯成卻不是個給人面子的,立刻把水吐在了地上,抱怨道︰「李爺爺,您家的茶不好喝。」說完,把茶碗放著,依舊一臉無害的樣子。
李仲老臉一紅,下巴上稀疏的胡須抖了幾抖。
四姑娘嗤笑一聲,朝李芳澤問道︰「兄長,你從哪里收的二愣子徒弟,連話也不會說的?我看比那些呆秀才還不中用。」
被點名批評的周匯成也不生氣,反而對李芳澤笑道︰「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這叫什麼來著?聖人雲,誠其意也!」
他是坐不住的,起了身︰「我在這好沒意思,不如出去轉轉。」
李芳澤巴不得他快些離開,免得又說什麼讓人尷尬不已的話。
「去吧,切莫走的太遠,等會吃飯找不著人。」
周匯成得了令,沒個正行歡月兌地朝外面跑去。
「兄長,我早听人說你是個讀書人,可報考了明年的童子試?」四姑娘一邊問李芳澤,一邊細細地打量著她。心中暗道這個兄長一表人才,不顯小門小戶之氣,是個人物。
她打量著李芳澤,李芳澤也大方地瞧她,其他幾個妹妹見了她從來都是不敢正眼瞧上幾眼的,只這個四妹妹行為舉止都放得開許多,果然如陳掌櫃所說,她這個四妹妹的確是個不同的人物。
「是,我以下了決心,只是尚未去縣衙報備。」
四姑娘又問︰「兄長初到這個地方,可找好了保人?」
明朝參加童子試的,需要同考的五個人互結,還得另有一個廩膳生員作保才能參考。
李芳澤這點歷史知識倒是知道的,只是到底不是真正的土著,做起事來很多細節都忽視了。
「這我倒是忘了,多謝四妹妹提醒,回去之後就把這事辦了。」
四姑娘點頭︰「我不知兄長學問如何,但能給別人講學,想必才華是不錯的。只是雖是如此,卻不能保準考上。」
李芳澤來了精神,這位四妹妹原來是在大戶人家呆過的,如今又跟在知縣跟前,想必知道里面許多的貓膩。
「四妹請講。」
四姑娘喝了一口酸澀的茶水,面上卻沒露出嫌棄之色,接著說道︰「咱們玉山縣山多田少,種田的的向來是買糧交糧,湖廣的糧食便宜,老百姓也受得住。可不巧去年天旱,糧商坐地起價,那時咱們縣尊老爺剛到任,不想才來就搞的天怒人怨,拿了明年的童試名額換糧商降價。我听說,沒個出生的,明年怕是沒機會中了。」
李芳澤皺眉,雖然料到了不可能公平,可沒想到就踫上這檔子事,以至于完全不公平了。
「四妹,這事你知道,保不準這事早就傳開了,上面的人若是知道了,縣尊老爺不怕被怪罪?」
四姑娘似笑非笑︰「既能傳的人人知道,還怕怪罪?」
李芳澤一愣,頓時恍然大悟,當黑暗的潛規則成了人人都知道的明規則,還有人敢公開叫板嗎?
她這時候真有點後悔當初為一時意氣夸下海口說什麼一定考試連捷,以至于現在明知不可為還須為之。
除非她能離開玉山縣,最好離開江西,永不再踫到那群人。
四姑娘見了她這副表情,笑道︰「兄長,我們李家好容易有個讀書種子,是要光宗耀祖的!咱們李家沒什麼能耐支應兄長,我如今因著命好跟著縣尊老爺,兄長果有好才華,我是如何都要說上幾句話的。」
這已經是赤果果地向李芳澤表態幫她走後門了!
當然,也不是徹底的,不是還有句話麼?如果她果有好才華。
不管怎樣,能說到這份上,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李芳澤當下站起身,朝四姑娘行了一禮︰「多謝四妹!」
四姑娘也不避讓,承了她這一拜。
忽的外面有人叫喚︰「李老二可在家?」
李芳澤與李仲听到聲音一同去外面。
來人是一老頭兒,這人李芳澤上次來的時候見過,姓賀,住李家隔壁的。他手中提著用油紙包的禮物,看其輪廓,李芳澤猜測是月餅。
賀老頭一臉笑意地把禮物遞給李仲︰「這不中秋節麼,兒子在縣里的知味齋買的一提月餅,送過來是個心意。」
李仲正要接了過去,可巧四姑娘從屋里出來,趕忙接住了禮物,反朝賀老頭懷里一推,冷眼道︰「從前大過年我們連對聯也沒見過的,中秋節是個什麼節?巴巴的還要吃什麼月餅?您還是拿回去養老去吧!我們李家從前不受人家的禮,今後也不受,誰要過硬,就硬到底!別見了人家好了一丁點,就來跑腿,沒得讓人瞧不起!」
賀老頭被她這番話刺的臉紅紅的,一口濃痰堵在嗓子眼說不出話來,哽了幾下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這事也是有緣由的。
賀老頭的兒子是個秀才,平日里專替鄉親們寫信,或紅白喜事和過年寫對聯掙幾個錢。前年的時候,李仲說門上的對聯有些年頭了,要換新的,想叫隔壁秀才幫忙寫一副,可是過年才被人討了債的,家無余錢。好在大女兒回來的時候送了一副臘肉過來,李仲就把臘肉送給隔壁了,委婉說了自家缺副對聯的事。
李仲本以為沒什麼問題的,一副臘肉換對聯,綽綽有余麼!
可是賀秀才的娘卻不同意,說李家姑娘多,嫁女兒就嫁了三回,份子錢也去了三回。她家就一個兒子,只結了一回婚,李家只來了一回份子錢,這臘肉就抵了那兩回份子錢了。
氣地徐氏和秀才家大吵了一頓,後來再沒說話。
李仲皺眉道︰「四姐,你以後是不在跟前過了,我和你母親還要守在這的。如今鄰里要修好,你不說好話,反把人都氣走了,是叫我們日後不好過呢!」
四姑娘也沒個好臉色︰「您是糊涂了麼?從前人家沒把咱們放在眼皮底下,咱們一家不照樣過過來了。如今您老有了個讀書的兒子,我也出息了,您還怕日子不好過?」
說完回房里去了。
李芳澤一大早見了這兩回鬧劇,發覺李家與村里人實在不和諧的狠,說來說去也還是因為錢。一心想要生兒子,誰知生了八個女兒,家里負擔重,里外都是債務,也難怪不討鄰居們的喜歡。
這就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想著又有點心虛……李仲心心戀戀要一個兒子,好容易有了她這個願意充門戶的,其實是個女扮男裝的……
家里沒什麼幫得上忙的,周匯成又不在,李芳澤獨自在院子里坐了一會。正發愣中,感覺有人拉自己的衣角,回頭看,正是小七和小八。
這兩個小蘿莉,一個七歲,一個五歲,最近臉上養了一點肉,比最開始相見時可愛的許多。
李芳澤笑著捏了捏她們兩人的臉頰︰「七妹八妹找哥哥有什麼事?」
小八紅了小臉,伸出左手,卻是一個繡著花草的荷包,針法尚還稚女敕。
「哥哥裝糖果的荷包好看極了,七姐和小八舍不得還給哥哥,就自己繡了一個給哥哥。」
見她樣子十分可愛,李芳澤忍不住把她抱起來︰「荷包好看,難道糖果不好吃麼?」
小八極少被人這樣抱,囧的臉更加紅了,低著頭小聲道︰「自然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那樣好吃的糖。」
李芳澤怪阿姨上身︰「我還有許多好吃的糖,小八,你親我一下,我便再給你一些。」
小八哪敢,紅著小臉,在她懷里扭來扭曲要下地。
四姑娘在門首里見著了,戲謔道︰「這哪里像是哥哥妹妹,倒像是一對父女。」
徐氏從廚房里望過來,見李芳澤與女兒親近,心里舒坦許多。
而李芳澤听了四姑娘的話,也心中一暖。
有點家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