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詩以明志,李芳澤用了賈雨村的那首中秋詩,也是向在場的人表明了自己的不甘平庸志向。
當然,本來這首詩是賈雨村做的,因為賈雨村在紅樓夢中的形象不佳,所以人們鑒賞這首詩來,只道賈雨村是個名利心頗重且野心很大的人。
然而此時李芳澤念出這首詩,在場的人只會認為她有青雲之志,將來必定飛黃騰達非蝸居小縣之人。
于是,有心人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意味不明與熱切。
費宏是個官員,但古代官員首先是個文人,所以往往喜歡聊文學談哲學扯歷史。費宏老大人見俗不可耐的宴會上陡然出現一個不同俗流才子,于是忍不住與之詳談起來。
費宏是誰?二十歲就中了狀元的怪胎,其文學水平可見一斑。所以李芳澤與之應對起來,初時十分心虛,生怕自己的幾點墨水不夠侃大山,被小瞧了。
可喜的是費宏所談的都是歷史,非關經文。李芳澤歷史專業出生,勉強稱得上通曉古今了,是以從上古堯舜禹說到先帝弘治皇帝,一點也不費力。
雖然如此,但她心里知道,費宏這是故意在考校他。
明清以八股取士之後,大部分學子只讀四書五經,把朱子的注解翻了又翻背了又背,咬文嚼字,不知終日。所以能通曉古今歷史的,雖有,卻不多。
此番費宏只說史,就是想試探李芳澤是不是只會道子曰的。
可巧的是歪打正著,李芳澤就是個學歷史的,對應起來真實行雲流水,不帶喘氣的!且分析問題,個個說道點子上。
于是費宏頗有點被折服了的趕腳,不是說他不如李芳澤,而是心中十分驚嘆李芳澤年紀輕輕,學識便這麼豐富,而且……言論十分……犀利。對,犀利。
「純陽。你業師是何人?」
古代士子的老師並不只有一個,在考場中清點你上榜的,叫座師,科舉考試好幾場,所以座師好幾個。親身指導學習的,叫業師,一般只有一個。
不過李芳澤麼,情況很特殊,業師一堆,從幼兒園老師到研究生導師,一時半會也說不完。
于是只得做感嘆狀,胡謅道︰「小子學問,全賴家父一至交好友,姓紀諱曉嵐,如今已不在世矣!」
費宏表示深感遺憾,道︰「可惜可嘆!想必尊師也是博學之人,未能聞達于世,必是有意隱逸于山林,其志高雅,吾所仰望。」
最後,費宏捏著下頷三寸胡須,對著李芳澤,贊道︰「純陽,汝有經世之才,日後必能入閣拜相也!」
當下,堂中士子鄉紳小官員們嘖嘖稱奇,又道日後李芳澤若果真應了費老的話,今日之事,必能傳為仕林佳華,廣為流傳。
不過,費宏行事也有分寸,如今江西地界朱宸濠的黨羽眾多,他不能對李芳澤表現的太過熱情,所以就沒有如一些人所想,收李芳澤為學生。
酒也喝了,詩也做了,話了聊了,考慮到費老年紀大了需要早點休息,于是宴會也到了終點。
待一些人離開後,李芳澤也打算離開,卻被一個小廝叫住了。
「李大官人,我家少爺另設了小宴,請您一同過去。」
李芳澤挑眉︰」你家少爺是哪位?「
那小廝面帶得意︰「玉兒巷陳家大少便是。」
「時間不早了,不去。」
「誒!」小廝拉住李芳澤的袖子,「我家少爺說了,這宴是專為您設的,您不去,如何使得?我家少爺又說了,您若不去,日後定要後悔!」
明知道是故意引誘,李芳澤卻不得不乖乖上鉤,誰叫人都有好奇心呢?
宴會地點沒變,還是在知味齋,只是從二樓改到了三樓而已。
里面的人李芳澤不陌生,都是剛才見過了的,要說他們的行動也真快,就這麼一會功夫,又齊整地上來了,且人人身邊都有一個女人相伴。
其中便有名流鐘桃兒。
哪有士子不風流的?想來剛剛為了在費宏面前維護形象,所以宴會內容清湯寡水,此時在場的都是同道中人,所以粉色氣息頗為濃重。
陳景站起身,朝李芳澤施施然一揖,又立身道︰「費閣老久經宦場,目光如炬,他老人家說李兄日後能成大器出閣拜相,定無錯矣!我等皆為同鄉,李兄日後勿相忘啊!」
他雖說的一口恭維話,神色卻甚為倨傲,好似嘲諷。
李芳澤也知道這些人沒有和她真心交好的,當下真想來個拂袖而去,還顯得霸氣瀟灑,可是終究好奇這些人到底想給她使什麼絆子,所以也不得不留下來。
「李兄,這邊請。」陳景禮數齊全,又對鐘桃兒道︰「三姐,還記得李兄麼?昔日李兄揮墨為紅顏,當真精彩,如今已傳為風月場中的佳話了呢!」
鐘桃兒起身朝李芳澤柔柔地拜了個萬福。
「從來才子配佳人,三姐,今日你就在李兄跟前伺候吧。「
鐘桃兒低聲道︰「奴家敢不從命?」遂輕移蓮步,朝李芳澤款款而來,而後入座到她的左邊。
接著,眾人皆摟著身邊的姑娘,聊趣事,唱小曲,打謎語,胡天亂侃。這些在衛道士看來,實在有傷風化,可對場中公子哥來說,這是風雅之事。
李芳澤到底是個女人,自己沒人理,和鐘桃兒倒也說了幾句話,但行為舉止卻是十分文明的,與場中其他男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有心人見了,于是忍不住來找茬。
一人笑問李芳澤︰「吾觀李兄文質彬彬,容顏俊雅,有閩人之風,敢問李兄仙鄉是否是福建?」
此話一出口,場中男人皆哈哈大笑,女人則掩面而笑。
李芳澤雙眉緊蹙,胸中怒氣直往頭上沖。
為何?
明清兩朝,福建男風氣重,搞基的比比皆是。
李漁曾在書中說︰從來出在揚州,男色出在福建,這兩件土產,是天下聞名的。
明清許多關于男男的小說里,男主的籍貫大多是福建。
此人前言說李芳澤長的俊俏,後面又問她是不是福建人,看似沒有什麼邏輯性,懂行情的卻能迅速了解其中的深意。
看你長的衣服娘娘腔樣,旁邊坐著一個大美女還能一副柳下惠的樣子,不是被吹了南風(男風又名南風,因福建在東南地區之故)的福建子是什麼?
李芳澤心中怒,不是怒自己被說好南風的娘娘腔了,她本來就是個女人,看起來娘娘腔點還是很正常滴,她怒的當出頭鳥的日子太不爽了,動不動就要被攻擊。
不過她李芳澤不是不懂反擊的人,且她的反擊向來不是很含蓄。
「哦?閣下卻是錯了,某不是福建人。閣下開口則談福建之事,想來吹了不少南風,我觀閣下五短身材,宛若童子,可為契子矣。「
什麼叫契子?喜歡走後門入旱道的壯年攻娶了童子受,這受則被人稱作契兒或契子。
「砰!」那人聞言,當下摔了杯子,站起身來,似要與李芳澤干一架。
李芳澤面上含笑,端著酒杯施施然站起身,俯視對方,泰然自若。
矮子,自取其辱不是?
那人衡量了一下實力,最終還是氣哼哼地坐下了,把那杯筷弄的極響,嚇得他身邊的姑娘噤若寒蟬。
陳景先是隔岸觀火,而後排冷氣,把場子又弄的熱乎起來。
忽的,與朋友們說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幅畫,觀此畫,則如身臨其境,其傳神之妙,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何明德道︰「哦?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陳景高深莫測道︰「此畫無題字亦無落款,實不知是哪位神人手筆。「
一干人等好奇非常,表達了想要觀瞻的*。
「諸位莫急。」陳景微笑,「我已吩咐丫頭回去去取了,應該就快到了。」
于是接著喝酒,聊天。
等過了約莫一刻鐘,卻還不見人來,有人便催起來。
「陳兄,你家的丫頭去了這麼久怎麼還不見回來?」
陳景立刻說抱歉,讓跟前的小廝去催。
不消片刻,那小廝匆匆跑上樓來,沖著里頭大喊︰「少爺,不好了,出大事了!」
陳景直直立起來,問道︰「什麼事?」
李芳澤見了他的表情,頓感不妙。一般人听了「不好了,出大事了」是什麼反應?至少是驚嚇,恐懼吧?這是對未知不好的事的基本反應。
可是剛剛陳景是什麼表情?高興?頗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演技也太差了!或許人家根本不屑于秀演技。李芳澤覺得這事有貓膩,且肯定和自己有點關系。
無怪乎李芳澤自我存在感感覺太強,實在是這場名義上為她而設的宴會,怎麼著最終應該也是為了坑她的。
鏡頭再轉向那位小廝。
此時他圓圓的小臉蛋上顯現出一抹紅暈,然後吞吞吐吐道︰「小的年紀小,見識少,說不清,要不少爺和小的一同去看看?」
陳景不假思索道:「走,前面帶路,我道要看看是什麼大事!」
一群人鬧哄哄地下樓。
去了哪?知味齋的後院。
隨著那小廝的步伐,眾人皆感覺耳邊某種聲音越來越響,包括李芳澤。
啪啪啪!
又近了些。
啪啪啪啪啪!
眾人腳步放輕。
「達達,你再使些力……」
「好奴兒……」
「達達,好似有人來了,你听著些……」嬌喘噓噓,好似貓叫。
「好奴兒,莫分心,待我再沖上一回!」
李芳澤無語望天,敢情是來捉奸的!
只見陳景一馬當先,沖進茂密的叢中。
「狗奴才,放了主子的事不做,在這與賊漢子勾搭!」
「啊!」那丫頭被陳景一腳踢的不輕,痛叫一聲。
那與人勾搭的漢子見被人撞破了,立刻卷起衣服捂在身前,彎著腰往人群旁邊沖去。
有人眼尖,一把扯住了他的頭發。
「想跑,往哪跑?!」
那漢子吃痛,立馬跪在地上給眾人連連扣頭︰「各位公子饒了小的吧!小的甘願給各位公子做牛做馬!」
眾人卻笑著不說話,只看著陳景。
此時那女人也裹著衣服瑟瑟發抖地出現在人們面前。
都說非禮勿視,可這群讀書人,卻看的很赤果果。
而李芳澤呢,自見了這女人後,如遭雷擊,這是她的五妹妹!
陷阱!圈套!李芳澤完全肯定,這絕對是陳景的陰謀。
「賊yin婦!」陳景拉扯著五姑娘的頭發,「敗壞我陳家門風,該死!」
李秋渾渾噩噩地跪在地上,好似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哭喊道︰「少爺,我怎麼在這里,這……這是怎麼了?!」
陳景一巴掌扇過去︰「你做的好勾當,還裝痴扮傻?!」
「夠了!」李芳澤忍無可忍地沖上去。
她月兌上的罩衫,裹住李秋,盯著她的眼楮,問道︰「五妹,你是不是被人騙了?」
「大哥?」李秋雙目無神,卻不停地淌下淚水,她問︰「你怎麼也在這?我這是在做夢吧?」
此時陳景故作大吃一驚的樣子︰「五妹……大哥?李兄,這狗奴才是你妹妹?」
眾人聞言,看向李芳澤的神色便多了一份鄙夷。
什麼家教!妹妹大半夜的和人野he!
瞧這廝穿的人模狗樣的,妹妹卻是給人家當奴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