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公務員記事 第30章 奏折與墾荒

作者 ︰ 貧道跑龍套的

九月四日文淵閣內。

文淵閣是大學士們辦公的地方,近段時間,文淵閣內的氣氛都顯得十分無奈和低落,不時有人嘆氣。

無他,因為皇上又出宮了,如今正在宣府內,目的很明顯,是要出關。

他們只要想到當年英宗大敗于土木堡北狩故事,就更加焦慮惶恐和不安了。

況且近來國家之內實在不算太平,不是這里干旱就是那里水災,這里要賑濟,那里要撥糧,戶部如今已經沒有多少儲備了。

偏偏這個皇帝還要鬧騰!他們守著這樣的爛攤子,實在是憂愁不已,仿佛亡國已不久矣。

正此時,司禮監派人送來奏折,這奏折是要給內閣票擬的,然後再交還給司禮監批紅。

送奏折的公公們放好奏折之後,還剩一個沒有即刻退去,而是恭順地站在了門口。

閣臣楊廷和、梁儲、蔣冕都有些奇怪這位公公反常的態度。

自從劉瑾倒台之後,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便成了蕭敬。蕭敬是四朝老監,如今已經七十九歲了。英宗、憲宗和孝宗都曾對他都十分賞識,孝宗病危時,還把昔日的太子如今的聖上正德托付給他。

能歷經四朝而不倒,靠的是才德和低調。所以在他手下當差的宦官,基本上也十分安分。

比如眼前的這位小公公,干送奏折的差事已經小半年了,每每見了這些閣臣大學士們,都保持著十分謙卑禮貌的態度,雖然今天也是恭順的樣子,但送完奏折還不走,就有點不像話了。

楊廷和、梁儲和蔣冕是出了名的為人正派敢于直諫不附閹黨的人物,對宦官從來都是不假辭色的。

所以發現了這個問題後,作為首輔,楊廷和發表了意見。

「今奏折已送來,我等已受,公公還不離去,是要監查我等麼?」

這話說的有些嚴重了。

那小公公嚇了個機靈,當下彎身作揖︰「是奴婢無狀,三位閣老見諒!今日蕭老讀了一奏折後,竟大驚失色。後來公公把這奏折放在了最上頭,叫奴婢見閣老看過了這封奏折後再回去。」

三人聞言,便知道最上面的奏折肯定有問題。

一共六堆奏折,只有一堆是放在楊廷和案前最正中的地方。

楊廷和急忙拿起奏折閱讀,神色越來越凝重,雖說不至于大驚失色,但也很是震驚。

話說通政使看到這封奏折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的反應,但同時也有點幸災樂禍。

話說回來,這封奏折正是張寓上的那封,經過了十多天的傳遞,它終于到達北京。

這封奏折的內容很豐富,不僅僅舉報了陳德昭一家私自開礦和造反的事,還彈劾了陳家在北京做官的親戚。不僅如此,張寓還彈劾了自己,把到玉山縣任職後是如何被胥吏和鄉紳豪強要挾,已至于最後不得不同流合污的事也陳述了出來,自劾的這段內容中,張寓細說了官場上的*。

這是在找死。

奏折的內容李芳澤並不知道。原本上奏的起因是為了自救,可她不知道張寓原本就很痛恨自己與這群人同流合污,所以當她使出激將法的時候,張寓受了刺激,決定把自己的過錯也陳上去,來個徹底的死諫。

李芳澤也說要死諫,但是她是要以進為退,而張寓,是來真的。

如果李芳澤知道了奏折的內容,恐怕也要嚇一跳。

再說通政使,為何通政使要幸災樂禍?

通政司是個沒有職權的地方,所以在這里頭當官的大多很窮,靠著朝廷微薄的俸祿過活。時間長了,他們往往會有一種錯覺,自己不貪污受賄,品德行算的上高尚了,所以漸漸地都以清流自居,同時也特別憎恨那些貪污受賄的人。

所以見到有彈劾官員貪污受賄的事,他們便感覺很興奮。

只是受賄到底是潛規則的,有官員的地方就有潛規則,一個受賄問題往往要牽連許多的人。

所以一個人膽敢跳出潛規則,是要付出代價的,輕者貶官,重者……喪命。因為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對于任何與他同事的人來說都是定時炸彈,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炸死自己,得早早的除掉。

但是,張寓不怕死。

通政司的最高行政長官通政使想了想如今的幾位閣老的做派,認為他們一定會把這件事調查到底。

至于其中所說的陳家開礦傷了龍脈……這點讓他感覺有點扯淡,可是那張寓又明著說九月六日也就是後天,山東有地震和冰雹的事,這又讓他覺得此事或許是真的。

但如果不是真的……那麼這整封奏折的真實性將會大打折扣。

閣臣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他們更多的是當心所謂的造反,如今天下不太平啊,災害連連,失業和無家可歸的農民很多,這樣的人一聚集起來就十分可怖了。況且江西是個自然條件差的地方,盜賊又多,若是被有心之人聚集了,那就要不得了……

楊廷和、梁儲、蔣冕立刻商議了對策,寫了票擬,內容是請皇上即刻回來處理這件事。

涉及龍脈的事,不能不重視,但他們卻又無法承當,所以還是把球踢給正德皇帝,最好因為這封奏折把他給弄回來了。

楊廷和把奏折遞給候著的小公公,叫他即刻交給蕭敬,然後速速送到宣府。

宣府離京師不到四百里,若用快馬,一天就能到達。

奏折下午出發,次日上午便到達了目的地。

張永自然是先看了奏折,發現這內容不同尋常,便立刻上傳給正德。

此時,正德正在平整而空曠的野地上打馬球,馬蹄陣陣,煙塵滾滾,正德臉上身上全是灰塵。雖然他出生高貴,在宮廷里的生活極為講究,可是會導致身上髒兮兮的活動他也並不討厭。

等一局打完,遠處的太監捧著盛滿清水的銅盆和臉帕快速走來。

張永看準了這個時機走了過去。

正德擦完了臉,見著張永拿著奏折過來,說道︰「大伴,你知道我玩時不愛看奏章,如何要來煩我?」

「聖上,奴婢如何不知?只是這封奏章您著實非看不可,所以奴婢冒死來煩您。」

正德活動了下筋骨︰「讓我猜猜……準又是閣老們催我回去,說甚麼要為社稷著想,為兩宮著想,還叫我快立嗣罷!」

張永說︰「聖上,您卻是猜錯了,似這等老生常談,奴婢就等您回去之後再看的。」

正德嘆息一聲︰「那準是哪里又有災情了,可嚴重?」

張永道︰「聖上聖明,您這次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

正德道︰「既這般,你就照常辦吧,該發糧的發糧,該撥款的撥款。」

張永道︰「聖上……今之事,不同以往……」

看來真有不同尋常的事,正德道︰「那你就念給我听罷。」

念……張永吞了吞口水,這封奏折洋洋灑灑近一萬字,念起來要許多的功夫……

張永道︰「奴婢把內容說個大概與您听如何?」

正德嘿然一笑︰「大伴,準是這奏折長得很,你要偷懶罷!你就說個大概與我听吧,你就是有那能耐讀完,我還沒耐心听哩!」

「聖上聖明!」即使是常規的馬屁,張永一樣盡職拍地響亮。

于是,他把陳家私自開礦,傷了龍脈,玉山縣上下貪污受賄的事一一道來。當然,最後他特別說了張寓認為明天山東萊州府和登州府有地震,後日益都下冰雹的事。

正德問︰「今天是幾日了?這奏折是什麼時候寫的?」

張永回答︰「回聖上,是九月五日,奏折是八月十九日寫的。」

正德正色道︰「若非真有神通之能,此人必不敢如此上報。

「聖上聖明。」

正德又說︰「這張寓敢自陳過錯過,真丈夫也,如今得知陳家開礦傷了龍脈敢得罪一些人勇于上奏,可見其忠心,有人作亂,能及時鎮壓,可見其能。我等且在此等一兩日,若真應了他的話,你便傳下去,叫內閣自行派人下去查清此事,且不要因他以前的過失降罪于他。」

張永道︰「聖上仁德。只是若不應……又當如何?」

「你不是說我很聖明麼?既然聖明我的猜測必然中的。」

張德被咽了一下,心道你剛才猜奏折內容還猜錯了的呢。不過這話可是只能在心里說。

于是他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奴婢糊涂了。」

「只是人人都說龍脈是龍的血脈,又說皇帝是龍,既然上了龍脈怎麼不見我有甚麼事?」正德很認真狠扯淡地發問。

張永也很認真很扯淡地回答︰「聖上龍筋虎猛,必不受其地理之害也,只是或許這龍脈之傷有損我大明國運,如今災情彌漫,想必是受其影響。」

「罷了。」正德揮了揮手,又笑了起來︰「下去吧,我再玩兩局。」

「是。奴婢告退。」

江西省廣信府玉山縣。

經過這許多天的解毒,張寓已經好了許多,只是到底中毒太深,不能盡除,所以留下了許多後遺癥。

比如臉上的肌肉已經完全麻痹,不能做出任何表情,看著他就好似看著一張死人臉,讓人見著了會感覺十分駭人,如今衙役們都不敢和他直接對視。

還有就是時不時要渾身顫抖,就像發羊癲瘋一般,只是沒有口吐白沫,非要吃藥才能臨時制止。

最重要的是張寓的心靈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這段時間來,除非必要,否則輕易不肯多說幾句話。

李芳澤搞了幾次心靈雞湯似的心靈輔導無效之後,終于相信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連性格也為之一變。

這天,李芳澤和周葛兩人吃飯,李芳澤說出了想了很久的話。

「大哥,販私鹽終究不是正道,我大明彈劾之風極甚,若是匯成日後入了仕途,想必會受其羈絆。還有就是我算了下日子,奏折大抵已到了京師,不日將會派人來查,若是陳府狗急跳牆,拿這事來惡心你和縣尊,那就麻煩了,還請大哥三思。」

周葛沉吟道︰「此事愚兄以前不是沒想過,只是兄弟們沒有營生,靠著我過活,若是突然不做了,恐怕無處可去,這卻是個難處。」

李芳澤想了一會,說︰「我這里有個下策,先說與大哥听,若是不行,再想其他的辦法。」

「江西素來人多田少,從來吃米不是吃湖北的,就是吃浙江的。可如今湖廣浙江都遭了澇災,產的米都不夠本地人吃,哪里還有江西人吃的?吃米還得吃四川的,所以米價貴的很,許多人都吃不起。我正想和縣尊說此事,如今已經快過了秋收,正好讓百姓們去開墾梯田,來年多種植些稻子,何不讓你手下的弟兄跟著去?」

周葛擺手︰「賢弟你太異想天開了些,如今哪里還有人肯種田的?從來賦稅明的低暗的高,百姓都交不起,寧願賣了田去外地。再者,如今你願意賣田,還不定有人願意買,有幾多直接丟了田就跑的,賢弟怕是不知道罷?」

李芳澤如何不知道?歷史的記錄告訴過她,張寓訴苦時也說起過。

農民永遠不可能只交國家所規定的稅收,地方官總會要以各種名頭多收。許多人說起明朝,就會說「橫征暴斂」,特別是明末的遼餉和三餉。其實那時候若是把征派的錢平攤在每畝田上,都只是幾斤米的事。但是經不住官員想發國難財的心,以才有「民田一畝值銀七八兩者,納餉至十兩。」的情況。

所以,除非種田不交稅。

皇帝這位大地主會同意麼?

後世的乾隆皇帝倒是同意過,這位皇帝年輕的時候很同情老百姓勞苦,在即位之初曾經叫各省的官員不再重新丈量農民的土地,且不要強制百姓向官府回報自己新開墾的荒地。

這就是明著說農民新開墾的土地不用交稅了。

而且之後也多次減免各地農業稅。

但是這是基于康熙和雍正給他打的好基礎之上,更是自然條件的允許,正好清朝的時候小冰河時期過去了,天氣回暖,自然災害減少,又因為玉米和紅薯的廣泛種植,所以乾隆時期的稅收一直都算可觀。

可是換成如今明朝的皇帝,會肯嗎?

恐怕不會,如今各地災難連連,戶部都成了窮光蛋,哪里還有免了「正常地方」稅的道理?

李芳澤想到這些,又想到自己如今身處明朝,覺得不為大漢民族做點事還真說不過去了。

她恨不得立刻就去沿海城市,向國外的商人尋找玉米土豆和紅薯,這些不挑地又抗旱的農作物對大明子民很有用,也可以在以後被小冰河時期折磨的時候少受些苦。

(大抵穿越人士總覺得自己的穿越是有一種使命的)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她還是得踏踏實實地回到現實之中解決當下的問題。

對于李芳澤來說,想要新開墾的田地不交稅還是有可能的,特別是已一個特別的理由上奏。

李芳澤覺得可行。

「大哥,我若是有辦法讓新開墾的田不用交稅,你的問題大概就能解決了。」

周葛一臉的不相信。

李芳澤便不藏著掖著了,把自己的計劃說給他听。

周葛听完之後,覺得這法子可行,贊道︰「我前段時間听聞費閣老贊你有經世之才,起初不敢十分相信,如今听了你的話,十分相信了。」

李芳澤一貫地謙虛︰「只有些小聰明罷了,大哥謬贊了。」

李芳澤是幸運的,如果不是正德的腦回路不同于一般的君王,提前就赦免了張寓的死罪,那麼她此時的話就是一堆空話,並且會導致許多不良的後果。

不過世上沒有如果,李芳澤同學,就是這麼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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