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匯成雖然不在李芳澤跟前讀書了,但並沒有搬回家去住,依舊和李芳澤住一塊。
兩人如今都是早出晚歸,然後下棋聊天,再去休息,相處得十分和諧。
只是這樣平靜的日子並沒有過上幾天,周匯成同學又闖禍了,惹得他爹周葛親自跑來教訓了他一頓。
此時,兩父子在小院里打架打的昏天暗地,飛雪連天。
照理說,周匯成先前為了李芳澤考中秀才就帶他去游學的許諾決心要發憤圖強的,那麼應該會老老實實地,做個家長喜歡的听話的孩子才是,怎麼又闖禍了?
無他,只因周匯成是個問題學生,而且他的問題還不只是討厭夫子罷了,還愛看課外圖書。
他竟然在侯教諭講課的時候看《水滸傳》!
據說侯教諭當時氣的……把書拿到手後就撕了,然後課也不講了,直接去周府找周葛談話了。
本來這次周匯成能再次返回縣學,完全是看在縣尊的面子上的,周葛希望周匯成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痛改前非,一定要給侯教諭留下「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印象,誰知……
周葛喊道︰「混賬東西!和你老子動手,要造反啦!」
周匯成側身避過對著肩頭抓過來的手,道︰「君子動口不動手,爹,您先做君子,我隨您之後!」
「你個混賬先不躲!」
「您站著不動先!」
「還給我討價還價!」周葛無可奈何,從地上抓起一團雪,緊緊捏成雪球,朝周匯成扔了過去!
「哎呦!」周匯成中招,大叫一聲。連忙躲到大水缸後邊,也捏起雪球來應戰。
本來是當老子的要教訓不听話的兒子的,結果變成打雪仗。
李芳澤無奈地看著這對鬧騰的父子,撫額搖頭。
那雪球在天上飛來飛去,有些沒有擊中目標,倒跑到別人的院子里了。
「隔壁院子的,消停些!老夫才掃的院子,又被你們的雪球弄成一團糟嘍!」
听了鄰居的控訴,李芳澤不得不在自家院子里高聲賠禮︰「老爹,十分對不住您,咱們這就不耍了!」
她走到兩人的戰線中間,對還在雪戰的周氏父子怒喊︰「都給我停手!」
畢竟她是主人,主人說話客人是要听的,周葛和周匯成這才罷手。
李芳澤對周葛道︰「大哥,你啊,一來道理也不講,見著了他就打,他如何能听你的?」
周葛見周匯成此時躲在李芳澤深厚,一臉的嬉皮,火氣更重,在李芳澤面前又發作不得,半晌之後,嘆道︰「這小子幾時听我講的道理?不打不行!他小的時候我還治得了他,如今呢,賢弟,你瞧瞧,這混賬東西敢和我動手了!再治不住了!我看這混賬今後是成不了器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只是教育方式有差罷了。
李芳澤道︰「大哥,你這話我不贊同。我看匯成聰慧之極,只是性子單純跳月兌了些,為人卻不壞,怎麼就成不了器了?每每他做了錯事,你幾時心平氣和地和他講過道理?從來都是先說他的不對,他性子 ,自然不服,這一不服,你就要動手,到頭來問題還是沒解決。」
周匯成听了這話,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李芳澤笑著用手點他的額頭,轉頭又對周葛說︰「大哥,你先回去,今天這事我和匯成談,我保準今日之後他會听話。」
周葛知道他兒子對最服李芳澤,肯听她的話,于是點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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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學生在課堂上《水滸傳》,如同後世的學生在課堂上看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都是要被老師批評的。
李芳澤讀書的時候就在課堂上偷偷看過古龍的小說,和周匯成一樣,也被老師抓到了,還被拉到老師辦公室挨了批評,不僅如此,還寫了檢討書。
吃了這回苦頭,她便不在課堂上看課外書籍了,喜歡晚上打著電燈在被子里看,偷偷模模地,倒另有一般趣味。
誰年少的時候不犯錯呢?
老實說,李芳澤當老師後,反而更喜歡有點小調皮的學生。因為這樣的學生往往腦子靈活,聰明。雖然于學習成績上並不拔尖,但卻很可愛。
李芳澤只是想和周匯成談談心,並不想批評他。
「除了水滸傳外,你還喜歡看什麼書?」她問。
周匯成本以為會听到一通老掉牙的勸解,卻沒料到得到了這樣的問話。
事實本不該如此,卻也應該如此,畢竟,李叔叔向來就有些不同,說話不同,做事不同。
他說︰「還有三國演義,隋唐演義,哈哈,還有燈草和……」他一時放松,說漏了嘴,此時發覺,臉騰地一下紅了。
李芳澤轉身似笑非笑地瞧著他,道︰「說啊,怎麼忽然不說了?燈草和什麼?」
若是不曉得那是什麼書,便不會有這般揶揄的表情。
周匯成心想,既然李叔叔你都看過了這本書,我又有什麼好羞的?
于是大大方方地道了出來︰「燈草和尚。老實說,我雖看了這本書,但我並不喜歡,實在太下作粗糙了些,我最喜愛看的,還是忠義水滸傳,這實在是本了不起的書,叫人愛不釋手。」
少年人都愛看這樣除惡懲凶,劫富濟貧的英雄故事,就像羅賓漢這位外國著名的俠盜一樣,他的英雄故事也得到了許多讀者的喜歡。
天下的人,不管中西,思想上都有相通的地方。
李芳澤點頭表示贊同︰「這確實是一本了不起的書,能和莊子、離騷、史記、杜詩並列,我並不反對你看。」當然,最先把水滸傳和莊、騷、史記、杜詩並列的不是李芳澤,而是金聖嘆。他把這五部書成為五才子書。
得到認同的周匯成十分高興,道︰「知我者李叔叔也!」
「我年少的時候,覺得夫子講課無趣時也愛偷偷看此類書,也叫夫子抓到過。」李芳澤笑道︰「你如今做的這些叫大人討厭的事,我都做過。只是後來長大了,便知道夫子生氣是有道理的。」
「一來,你讀書,四書五經是正道,行有余力,倒不是不可以看。可是你看你,此次科考勝券在握否?若是沒有十分把握,你又為何要看?」
「況且,你先前已答應我,要下苦功夫學習的,君子一諾,駟馬難追,你這般失信于我,不是君子,叫我失望。」
「二來,夫子講課,是為傳業授道,實在可敬,而你卻無視于他,很不尊重于他,是為大不敬。」
「匯成,你好好想想,你此事做的對不對?」
李芳澤並沒有一味的批評他,先是換位思考後認同了他,而後再道出其中不對之處,這樣溫和的勸導,如何能不叫周匯成折服?
周匯成退後三步,朝她深深一揖,正色道︰「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
這代表說通了。
李芳澤撫掌而笑,道︰「既如此,你先回去,和你父親道個歉。你父親他是十分喜愛你的,只是從不和你說。他望子成龍,而又你不听話,他自然很是心痛,你為人子,該知道要如何做。」
這番話,又叫周匯成動容了。
古代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愛都表現的很含蓄,輕易不像後世那樣相互說「我愛你」。
李芳澤直顏周葛是很喜歡他的,如何不叫他有種異樣的感覺?
仿佛眼中有淚意,周匯成吶吶地道了聲是,便離開了李府回家去了。
這,便是成長罷!
李芳澤拿起掃帚打掃庭院,這夫子一鬧,院子里亂得不成樣子了。
高賀見著了,忙上前來︰「老爺,放著吧,讓我來掃。」
李芳澤笑道︰「不妨事,這天冷,我動動身子也好,你去灶跟前向火去吧。」
正此時,大門外探進來一個腦袋。
「李大官人可在?」
李芳澤認得這小廝,他是張寓跟前的人。
「在。」她高聲應道。
心道,這張寓啊,果真是工作狂,現在可是已經下班了,就該洗洗睡了,竟然還叫人來喊他去做事!
不得不又加了一身衣裳,穿上笨重的木屐,前往縣衙。
如今,縣衙里空缺的經制吏都已經從別處委派過來了,縣衙里的一應事物開始按著正規運行起來。
陳家這麼一大家子在張寓手中灰飛煙滅,是縣衙里所有胥吏看在眼里的,加上之前查賬的手段,短時間內,他們輕易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搞什麼動作。
所以近段時間來,縣衙里實在很是和諧。
但這只是下面的情況罷了,他們的頂頭上司張寓,一直都是焦慮不堪的。
戶口經過查實後,證明有不少是被司戶隱瞞了,但除開這些外,還有六百多戶人口確實是逃亡了。
還有庫房兩萬兩的虧空,雖然之後把三位左官的家抄了,但抄出來的東西直接被巡按運到京城了。
所以,張寓能不焦慮麼?
縣衙二堂里,張寓、李芳澤、錢谷師爺馮嵇。
堂屋里沒有燃炭火,十分陰冷。
李芳澤裹緊了身體蜷縮在椅子上,瑟瑟發抖︰「大人,我知道咱們現在窮,但你也不至于把炭也省了吧,這能省幾個銀子?凍煞我也!」
張寓無奈道︰「如今這日子過的是有出無進,能省一個是一個,唉。」
李芳澤翻了一個白眼︰「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夫的份上,連個炭火也不升,誰為你出謀劃策?」
馮嵇听了這話干咳一聲。
張寓扯了扯嘴嘴角,想要弄出訕笑的表情以顯示自己內心的尷尬。可他面部肌肉僵死,這樣的表情一做出來,便像一個在笑的死人。
李芳澤和他十分熟悉了倒是不懼,那馮嵇看了心髒卻是一抖,不敢再看第二次。
暗道,世人果不欺我,管他叫「鬼面青天」實在是名副其實也!
這邊李芳澤忙催張寓叫人弄炭來,直道︰「勿要再這般小氣,馬上就有銀子了!」
張寓心下一喜,看來是有法子了,于是大聲吩咐外面的門子︰「叫人弄三斤銀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