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公務員記事 第40章 反貪與宴請

作者 ︰ 貧道跑龍套的

當一個人的看法被認可的時候,他會感到很開心。

或許有的人很少會去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但是當他的存在感得到提升時,會不由自主地感到高興。

這種說法,用來形容此時聚集在衙門里的玉山百姓是很貼切的。

李芳澤會為他們的利益著想而懲罰自己的「同類」,李芳澤听他們的意見打了陸三才一百板子。

他們認為自己得到了認可,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李芳澤也得到了他們的認可。

這對她以後的仕途有著深遠的影響。

民心所向是一種可畏又可敬的力量。

衙門里出了這樣的一件事,張寓自然是知道的。

事實上,自從經歷了奏折事件,他已經有整頓吏治的決心和勇氣了,但是還是幾度猶豫,最後把權力放給李芳澤,讓她全權處理。

不是他自己決心不夠,也不是勇氣不夠,是不能理解。

孟子告訴他︰「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無惻隱之心,非人也。」

看那來衙門報道的百姓,他們身軀佝僂,飽經風霜,衣裳襤褸,但凡是人,便會心生惻隱之心。

而那些胥吏們,不僅沒有惻隱之心,反而還要從喉嚨里伸出手來去剝削他們,豈非禽獸也?

一個人,但凡想到自己的四周全是禽獸,便會膽顫心驚。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他有時候會想,這些人實在都該殺,要殺一儆百!可是再想想,三位佐官因貪墨而掉了腦袋的事還沒過多久,戶房兵房整頓的事同樣沒過多久,工房的人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狼爪。

他們為什麼敢?!

殺人真的有用麼?太祖懲治貪官,無所不用其極,從京城到地方,殺了幾萬人,血流成河,可貪官還是前赴後繼,早上殺了晚上又來!

既然沒用,那麼就該這麼放任麼?

張寓迷惑了,他請來李芳澤,道出自己的迷惑。

他說︰「天下之治起于州縣,天下之亂亦起于州縣。我知道吏治的重要,卻沒有應對的法子,我們殺過人,也貶過人,可貪吏還是接連不休,純陽兄,你說該如何?」

李芳澤听了,不得不長嘆息一聲。

這個問題,是個經久不衰的問題,有無數之人都想過,有沒有一種制度,能夠完全避免貪官?然而,答案是否定的。

在監察制度已十分嚴密和的後世尚且不能避免,何況如今?

李芳澤沉默了許久,在屋子里來回走了好幾圈,最後終于立定下來。

她問張寓︰「你說,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張寓北向而望,答道︰「自然是皇上的天下!」

李芳澤笑道︰「答案已在其中矣。」

張寓不明所以。

李芳澤道︰「你說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那便是朱家的天下。既是朱家的天下,與其他人有何干系?你看街道之上,總有人隨地吐痰,可是到了自己家,便要收斂些,只因那是自己家,所以格外愛惜。那街道是誰的?反正不是他的,所以不吝揮灑鼻涕唾液。」

「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哪個君王不知道這個道理呢?都曉得要愛惜民力,可是下面的胥吏卻不管,只因這舟被淹了,淹的也不是他罷了。」

李芳澤又問︰「大人做官所為何?」

張寓答︰「上輔君王,下安黎民。」

李芳澤搖頭︰「非也,據我所知,千里為官只為財。縱使不為財,亦是為了光宗耀祖,是為了自家,與黎民有鳥關系?在我看來,除了孔夫子一人之外,所有儒者皆是為了賣與帝王家,一展所學,叫別人仰望他的成就罷了。」

張寓滿臉通紅,怒道︰「純陽兄,此話太過誅心,難道在你眼中,我名教中人便是如此不堪麼?!」

李芳澤說︰「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為學者,私進取之獲,而後舉業之治也必力。故官人而不私以祿,則雖召之必不來矣!」

這段話,源于李贄,道出人的私欲,人的一切行為,都是因為私欲和利益的驅使。

李芳澤嘆道︰「我知道,你有為公之心,並不全為著一己之私。只是,如你這樣的,天下能有多少?大抵都是把天下當做朱家的天下,所以不管其亂。須知,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

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這便有了君王與百姓平等的思想了。

這在從小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教育的張寓看來完全是異端邪說大逆不道的。

李芳澤覺得說到這份上,再加點火也是沒關系的。

她說︰「民之被欺,在于位卑而可欺也,若使百姓與士大夫平等,吏治方清。然……」李芳澤長嘆一聲︰「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想要百姓與士大夫平等,就好比是要子女與父母平等。

千百年來,中國都是父權社會,而在這父權社會中,又強調孝道,在如今的儒者看來,盡孝是無可不用其極的,原本就不平等。

父母可以不盡其責,而子不可不盡其孝。

多麼可怕的道德綁架!

從二十四孝中的郭巨埋子中就可以看出來這個道理。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叫郭巨的人,生了兒子怕養不起母親,于是要把兒子埋掉,幸好在挖坑的時候挖到了金子,兒子才得以還生。

魯迅曾說,這個故事讓他很害怕,怕他的父親要去做孝子,因為那時候他的家里敗落了,祖母又老了,所以他怕自己被埋掉。

人們把官喊做父母官,官與皇帝之間又是一層父子關系,那百姓于皇帝來說,就好比是孫子與爺爺了。

如此看來,父母官可以為了爺爺把孫子埋掉。

想要百姓和士大夫平等,就得先解放父權,得把千百年來的孝道再從新解釋一遍。

這對李芳澤來說,是不可能成功的事。

因為對于君王來說,這不利于自己的統治。

此時,她感覺很累,人一旦覺得自己想做的事卻無法做到便會覺得累。

張寓說︰「純陽兄,你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語不驚人死不休原本是褒義,在此處,卻是十足的諷刺。

李芳澤點頭,沮喪地說︰「確實是我泛于空想了。」

「難道就任貪吏為所欲為麼?」

「自然不能!」李芳澤道,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貪官,即使不能根除,至少也要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叫他們知道,這世上還是有人治得住他們的!

「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李芳澤冷笑道︰「無非就是一個‘斗’字,誰斗贏了誰說話!」

李芳澤從衙門里出來的時候,暮色已近,門子熱情地和她道別。

真是時過境遷啊,李芳澤心想,當初她來找四妹的時候,還給這個門子遞過門包,如今這個門子卻是再不敢收她的門包了。

大門口有不少轎子,不用猜,一定是材料商人,他們都想在修路工程上掙一筆,所以近來瘋狂地往衙門里頭遞帖子,拉關系。

李芳澤才走出幾步,就有一個人攔住了她。

是個頭戴黑色方巾,身穿藍色厚布夾棉道袍的中年男人。

他一臉笑意,朝李芳澤拱手道︰「李官人,您安好。」

李芳澤停住腳步,問道︰「敢問先生是……」

中年人道︰「某是柳惠巷何家的管家,姓客,李官人叫某客管家便是。」

柳惠巷何家,李芳澤樂了,似乎她的那個死對頭何明德就是柳惠巷的。

「敢問何明德是……」

客管家立刻答道︰「是我家二老爺尊諱。」又道︰「不瞞您說,今日我就是奉了二老爺的命來請您過府一聚的,府上特為您設了宴,還望您賞臉赴宴。」

「噢~」李芳澤恍然大悟,昨天何家還往她家里遞過帖子,听高賀說,何家是開窯廠燒青磚的。大抵是想找她套近乎成為供應商,只是昨天她看書正看得起勁,就沒有見。今天倒他竟跑到衙門門口來堵她了。

以前何明德瞧不起她,處處和她作對,如今倒有事求她,想想就覺得很有意思。

李芳澤笑道︰「客管家,真是不好意思,我今日身體不適,不能去貴府上,以後再說吧,告辭!」

客管家一听,急了,心道,你哪里是身體不是?分明是記我家二老爺的仇呢!

他忙跑上前朝李芳澤唱了大喏,道︰「李官人,二老爺說從前和您有些誤會,所以今日特地要與您說說話,好把那誤會解了,都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您和我家二老爺還是有些緣分的……」

真是肉麻!緣分你妹!李芳澤心中大罵。

「客管家,實不是我不肯去赴宴,確實是身體抱恙難受的緊,你就這麼回你們家二老爺吧。」李芳澤一臉便秘樣,做了個告辭動作就離開了。

「唉!」客管家嘆氣,搖了搖頭,嘀咕道︰「這當主子的,成天在外頭結怨,叫我們這些奴才也不好做人的。如今又叫我如何去回太爺?」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古代公務員記事最新章節 | 古代公務員記事全文閱讀 | 古代公務員記事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