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澤被阻止了拜神儀式,只好直接進行下一步,上公堂清點衙門公務員。
荊門縣是個富裕的大縣,人口比玉山縣的多了許多,所以衙門里辦公的人數自然也要比玉山縣的多,李芳澤坐在縣尊的椅子上,看著花名冊,大致數了一些下,約莫有四百多人。
不過此時點名不可能所有人都到齊,只是些主要干部聚集在大堂中,商議事情罷了。
李芳澤坐在高處,往下俯視,不由得有種」手中大權「在握的感覺,下面站著的人,都需要听她的調度與指揮。山高皇帝遠,這個地方,她說了算。
都說地方衙門就是個小朝廷,大朝廷朝會時眾官員要持牙牌站班,縣衙這個小朝廷里,卻有排衙,衙門里的公人和上朝的大臣一樣按照職務和品級分兩邊站好。所以有個小品是這樣說的,地方官與在京官員相遇,地方官說︰「我愛京官有牙牌。」而京官則說︰「我愛地方有排衙。」
所以衙門小朝會,很得愛擺譜的官員的喜愛。
此時李芳澤也頗有點飄飄然,不過心底還是保持著一分清醒,下頭的這些人,都是本地的老熟人,他們之間的利益,都相互嚴密地捆綁著,她想要說了算,還得先都斗過他們。
「六房長官可都在?」李芳澤朝下問道。
答話的依舊是章德,他說︰「回大人,六房長官除戶房付司戶之外,其余皆在。「
章德儼然是在場所有人的首領一樣,對于這種情況,李芳澤不是很滿意,這意味著下屬們抱團太緊,不利于她了解下頭的情況。
同時,李芳澤也覺得奇怪,荊門縣收夏稅何故如此興師動眾?縣丞、主簿、司戶竟然都去了。
大明收糧的任務一向是交給下頭的糧長的,官府只需發榜通知他們即可,到了收糧的那天,也就派戶房的書吏去現場看一下罷了,哪里需要縣丞、主簿和司戶都去的?
她一邊思索著,忽然想起了一件關鍵的事,去年荊襄泛溢,荊門縣是嚴重受災區,而因此朝廷免了荊門三年的稅收!既然如此,荊門縣的縣丞安敢如此大膽還去收災民的稅?何況水災之後,田種荒蕪,那是收什麼去了,可想而知!
她雙目緊鎖著章德,說道︰「本官忽然記起,去年荊門遭受洪災,朝廷免了三年之稅,何故縣丞還要率眾人去收稅?豈非有抗聖命?!「
章德聞言,卻泰然自若,朝她拱手︰「大人,此事說來話長,還請大人隨我先去銀庫一觀。」
李芳澤如他所言,走下大堂,跟著去了銀庫。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清查銀庫本是其中要做的事之一,看看前任留下的賬本是否有什麼漏洞,若是有,得幾十補上,凡此種種,都要一一檢驗。
銀庫大使早有準備,見章德和李芳澤來了,行了禮,拿出賬本,在報賬之前,當先對李芳澤說了句︰「大人,眼下衙門艱難,所剩現銀,只余四千六百二十三兩。」
這于李芳澤來說,無異于一個晴天霹靂!一個公務機構,只剩下這麼點錢,能干什麼?單發工資吃喝買辦也就能管上一兩個月!
李芳澤相信,再不靠譜的前任也不可能這麼坑下任,若是把下任坑的太狠,一旦上折子彈劾,那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何況那位前任的來歷李芳澤來之前向張寓打听過,不是有什麼大背景的官員,這樣一來,就更不可能下這麼黑的手了。
而縣丞自行管理衙門大半年,沒準就和他有關。
沉默了半晌,李芳澤忽的抬頭問章德︰「去年為賑災,朝廷下發了多少災銀?」
「回大人,五十四萬兩。」
「五十四萬兩……」李芳澤說道︰「五十四萬兩絲毫不剩,敢問救災事宜是否已全然辦妥了?」
章德道︰「尚未妥當,大人。如今銀庫空虛,還不都奈這水災?咱們縣幾乎就沒有沒受害的人口,那五十四萬兩銀子哪夠?這不,那時二老爺瞧著老百姓苦楚,就動用了銀庫的銀子。如今庫銀不足,衙門也過不下去,二老爺這才以一人之身而犯險,違命去收稅了。」
李芳澤心中冷笑,若真是對錢沒點概念的人,恐怕不知道五十四萬兩能辦多大的事。可她卻不是這樣的傻子,在玉山縣跟著張寓干了那麼許久,心中門兒清!五十四萬兩就算中途被人層層剝了幾萬兩,那也是夠的,如今章德卻對她說,五十四萬兩不僅沒夠,還倒貼了衙門銀庫的銀子,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衙門里的某些人伸向銀子的手太狠!
遂冷笑道︰「百姓才受了災,田間荒蕪一片,沒有夏糧,哪來收入,又如何上稅?夏大人帶人去收稅,恐怕只會讓百姓的日子更艱難,那是災上加災。」
章德假作愁苦︰「我等豈不知?只是沒有銀子,衙門里這麼多人也過不下去,大人若是覺得我等人太多,我等便辭職歸家,也好省些銀兩。」
听他這麼說,李芳澤頓時雙眉深斂,這是□luo的威脅了,她心中清楚,以衙門里頭為章德馬首是瞻的勢頭,他要是一辭職,那麼衙門里頭恐怕沒有人辦事了。
李芳澤頓時覺得這知縣不好當,一個大難題擺在她面前,怎麼處理爛攤子。她明白,要處理著個爛攤子她的這些下屬們是有法子的,他們就是想拉著她入伙,否則別想度過這個危機。
眼下看賬簿是沒什麼意義了,那些錢的去向明著里絕對全是往救災上堆了。不過眼下她還對衙門里的人都不了解,這件案子也就無從下手,還得先放著,待她慢慢來查。
遂說道︰「按著慣例,本官近日要閱城巡鄉,正好看看災後百姓們過的如何。」說完,細細地觀察著章德,看他如何反應。
不了對方依舊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說道︰「听憑大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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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做了這兩樣事,天便已將黑,只听梆子一響,李芳澤便吩咐眾人散了,叫人帶著她去知縣宅。
知縣宅本全屬于知縣的私人領地,里面一向只住兩類人︰知縣及其家屬、師爺及師爺家屬。然而此時帶領李芳澤去知縣宅的衙役卻告知她,知縣宅里還住著縣丞的岳丈一家,沒來得及般走。
那衙役還道︰「幸好大人如今是獨身而來,後院空著也是空著,二老爺說待他把這陣子把事忙完了就去置辦外宅,再不叨擾大人您。」說完,賊賊地看李芳澤的反應。
這事做的及其不好看,衙役話說的也及其過分,任何人遇到了都不會感到高興,脾氣大的絕對要當場發作。二老爺的姨娘住在大老爺家的後院里,這成什麼體統?又什麼叫做後院空著也是空著?就算空著也是二老爺該佔的麼?
李芳澤已心如明鏡了,這位尚未謀面的縣丞夏昭義使這招就是故意來惡心她的,順便試探試探她的為人。
想到此處,她面上微微一笑,一副和氣的樣子︰「這有什麼,正如你說,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本官的家人一時也不會來,不如就讓夏大人的岳丈住著。」
衙役也跟著笑︰「誒!大人您真真是個好大方的人,小的就這般回復二老爺。」說完,和另一個衙役老老實實地帶著李芳澤進了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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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先生,您怎麼看今天的事?」書房內,李芳澤一邊喝著茶,一邊問馮嵇。這茶的品質一般,無不昭示著衙門如今確實「窮」的很。
馮嵇捏著下頷短須,皺眉道︰「這事常見,早些年我隨許多大人都遇到過這樣的事,無非是下頭想叫大人們和他們伙成一團先給點下馬威罷了。只是……」他盯著李芳澤意味深長地說︰「恐怕這位夏大人胃口略大。」
李芳澤點頭︰「我也看出來了……不過我看不是只有夏大人胃口大,是整個衙門里的人的胃口都大,馮先生,你感到有些怪異,這衙門里頭有股子說不清的怪異。」這種感覺出自于她作為女人的第六感,撲捉到了一點微妙的感覺,但說不清道不明。
馮嵇道︰「若說怪異,那便是不用拜廟這條,反而說什麼拜月,確實奇了。我也走南闖北去了些地方,卻從未听過拜月這個規矩。」
「如先生所說。」李芳澤點頭贊同,「我說的怪異便是由此而始。」說完,她轉頭看向坐在一邊認真听他們說話的神秀,說道︰「神秀,明日你假裝一副小孩子愛看新奇事物的樣子,去街上逛逛,城隍廟離縣衙定不遠,你也去瞧瞧看,有什麼消息,回來說與我听。」
神秀點頭。
李芳澤起身負手而立,嘆道︰「我有預感,有一場艱難的戰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