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驛站,馮嵇見李芳澤面上不好看,便問︰「東翁為何事不愉?」
李芳澤便把在布政使司所發生的事講給他听,最後說道︰「我領到聖旨後,妹夫就和我說過,我此番得了皇上這般賞賜,弊大于利,當日他只說我未走正途出身,所以沒個同年和座師,日後仕途難行,卻未料到,我的出身遭人輕視至此。恐阻礙更大。」
馮嵇皺眉,沉默半晌,說道︰「依我看,張大人怕是不止因為東翁出身問題才有此發難。」
李芳澤疑惑不懂︰「哦?還有何緣故?」
馮嵇道︰「東翁請想一下,荊門附近有哪些藩王?」
「安陸的興王,江陵的遼王。」
馮嵇接著道︰「東翁本因平藩王作亂之功而得此賞賜,皇上特意讓您到荊門縣任知縣,恐怕是有震懾兩位藩王意思。這是皇上對您的信任,相比之下,反王作亂之時,當時多少知府知縣或投降改志或棄城而逃,這些個人事後都落了個殺頭的結果,就是許多無辜的地方官員也被牽連其中。把您和周小相對比一下,這是在打他們這些進士出生的臉面呢!他們胸中如何不氣?」
李芳澤恍然大悟︰「馮先生不說,我倒忘了荊門這附近還有兩位王爺……若讓她到荊門當知縣確實是為著震懾兩位王爺的話,可見正德絕非一個單純的只顧玩鬧不懂政務的荒唐皇帝。
李芳澤突然想到興王的兒子朱厚熜,等正德死後,他就會被選為繼承大統的君王,就是有名的嘉靖皇帝。只是此時歷史已改,原本正德皇帝在十四年寧王反後返回北京路過清江浦在小湖捕魚時掉入水中,後來一直身體不好到十六年便薨了。而如今寧王于十三年就反了,正德是否還會在像在歷史中的那樣,掉到水中呢?
歷史的軌跡,有許多已經不在李芳澤的掌握之中了。
馮嵇安慰李芳澤︰「東翁不必過于憂慮,正如您和張大人所說,您有沒有才能,待在荊門經營幾年後便見分曉。若是考績好,諸位大人必然也再無話可說。」
李芳澤點頭,心里卻不大樂觀,讀書人死心眼,認定了的事很難改變,即使她日後能做出成績,恐怕對她的出身還是會有芥蒂,那個圈,她很難擠進去。
就像後世的人們拼命闖大上海一樣,即使在當地定了居,也難以被上海人承認就是上海人了。
見神秀靜靜地站在跟前听他們說話,李芳澤道︰「神秀,你看,如今我有此遭遇,可見有個正統出生是多麼重要,你定要好好讀書,知道嗎?」
神秀重重點頭︰「先生,神秀銘記于心!」
「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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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芳澤再如昨天一般穿好行頭帶上禮物去按擦使司,本以為要進行一場口水戰的她,竟然被吃了個閉門羹!
門子給她傳來按擦使的話︰「汝若是有廉恥之人,便退了返鄉回去讀書,不去上任,叫朝廷另派賢臣接管荊門。」
好嘛,這位大人的性子可是起張錦修的更剛烈,竟然這麼不講情面的罵她不知廉恥,李芳澤倒是氣樂了。
這倒顯現出大明官員的一個特色了,為著名聲,輕視皇家的寵愛,你若是和皇帝對著干,越說明你是位敢于「為國為民」不畏皇權的好官。
對于皇帝的提拔,這些官員們不以為榮,反以為恥,認為被皇帝提拔類似于走後門,不光彩,所以對于李芳澤這種情況,那更加是恥辱中的恥辱了,因為她還是以白身接受皇帝任命為荊門知縣的。
至于賜丁丑科進士出身,那就是個大笑話!
李芳澤算是看清楚了,以她的身份,暫時是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了,只有先干出一番成就後才能證實自己。
提著禮物,再次回到驛站,直接出發往荊州去。
有了前兩次經歷,對付荊州知府李芳澤就多了一些心理,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情況,心里都不會有所波瀾了。
沒有張錦修式的口水戰,只被人帶著驗了部照,再次吃了個閉門羹,並叫門子傳話︰恥于與汝等小人為伍。
李芳澤淡淡一笑,離開衙門,立刻啟程去荊門。
到了荊門的地界,情況便不一樣了。因途中每到一個驛站,都有消息傳達到下一個驛站做迎接準備,荊門縣的驛站自然也提前得到了李芳澤什麼時候到的消息了。
當日李芳澤受的迎接仗勢比較大,真真是三里一迎,五里一接,還有專門的樂隊吹吹打打,一直到了驛站里,才靜了一會兒。
到了驛站,李芳澤還不能直接去縣衙,因為要等衙門里來人通報,確保衙門做好了迎接準備才能動身。
于是李芳澤先在驛站里和驛丞說話,打听一下當地的情況。
這位驛丞姓肖單名山,快五十歲的年紀,是本地人。李芳澤一路上也學了一久的湖廣方言,現下倒能用方言與本地人對話了。
李芳澤打听了一下荊門的一些普通的情況,肖山倒是老老實實回答,可是待問到當地的民生和衙門里的事時,他卻閃爍其詞,或者干脆答非所問。幾個回合下來,李芳澤的問題都被打太極一般繞過去了。
他越是如此,李芳澤便越覺得其中有些古怪。
不一會,驛站外听到馬蹄聲,是衙門里派人來接應了。一人在十多位馬快的簇擁下走到李芳澤跟前,連忙告罪說來遲了。
「敢問大人是?」李芳澤問。
來人說︰「下官是兵房主事,姓章,名德。
兩人一面說這,一面上了路,這一路上,依然有樂隊吹奏,前頭還有舉牌的,此時能踫見的百姓不少。但是有一點甚是奇怪,在玉山縣時,李芳澤發現張寓一出門,有認得他的百姓就會下跪或者行禮,但荊門的民風和玉山卻大不一樣,百姓太過冷漠,見到她就像沒什麼事似的,看一眼就走了。
這嚴重不符合古代百姓畏官和愛看熱鬧的特質。
帶著疑惑,李芳澤到了衙門,始一下轎,便看到衙門大門外站著一大堆衙門公人。見她下了車,立刻下跪︰「恭迎新知縣大老爺!」
「眾位起來吧。」李芳澤看了一圈,沒看到穿綠色補服的人,遂料到縣丞和主簿沒有到。
「縣丞與主簿何在?」
沒有人站出來,卻听章德道︰「稟縣尊,時下正是收夏稅之季,縣丞顧大人與主簿楊大人去監督了。」
每天都可以監督,為何非要今天?李芳澤眯縫著雙眼,這樣想到。她知道這荊門縣的知縣位置空了大半年了,一切事物都是縣丞負責,眼下怕是不想爽快的放權,故意缺席呢!
「既然這樣,那便按照老規矩辦事吧。」李芳澤道。
于是進了衙門,在儀門前禮拜,而後進了公堂,換上朝服,北面跪下,叩謝聖恩。
這些儀式都有馮嵇指導,輕易不會出錯。
按照規矩,還要去拜祭灶神、宅神,衙神等等各路神仙,但是卻被章德阻止了,說︰「縣尊,咱們這不興拜這些神仙,只需每月十五拜月即可。」
拜月?李芳澤疑惑,有這個規矩麼?她看向馮嵇,馮嵇卻搖頭,表示沒听說過。
李芳澤心中不免又多了一個疑問,中國人向來在宗教信仰上很寬泛,屬于遇到什麼神仙都會拜的,怎麼這個荊門這地方就不興拜神了?而且還是人氣那麼高的神。
李芳澤可不相信他們都成為無神論者改為信大自然的力量改為拜月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去哦,這第三更竟然寫到這個點了,我果然是手殘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