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貞在尾關身邊的樓梯上一**坐下來。
他們並肩而坐,仰望月明星稀的夜空,一股惺惺相惜,心靈相通,彼此理解的豪情在心中油然升起。
尾關問︰「慈貞姐,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慈貞答︰「你和我還客氣什麼呀。有什麼問題就直截了當地問吧!」
「您說過,您不屬于白天……」
「「怎麼?你懷疑我是鬼神呀?」
「不瞞您說,我還真這麼想過。」
「那麼,現在不這麼想了?」
「嗯。」
「那天,我覺得和你談得來,不想你走,所以說鬼話嚇你。沒想到你那麼老實認真,真被我的鬼話給嚇住了,還真沒走。」
「我是有點信你的話,不過,沒走的真正原因,還是因為對你的故事感興趣了。」
「那我繼續說,你繼續听?」
「好呀。」
四周安靜地連蒼蠅飛過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這是一個講故事的好地點、好時候。
話說,我在流浪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位置,如果,沒有找到或沒有找準的話,就會坐立不安、情緒煩躁。能早一點找到這個位置,幸福的到來也就早。
年輕的時候,很多人眼空心大,看不上這個,瞧不起那個,恨不得美國總統讓位,讓我來發揮一番,讓世界在我手里改變模樣。似乎只要願意,就可以成為總統、名醫、科學家、大老板、文學家、金牌主持人、演藝界明星……
也有一些人抱怨自己前世沒修好,今生沒能投胎在一個大富大貴的鐘鼎之家,他們以為只要擁有好爹好媽,就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好工作、好對象隨我挑選,美好人生等我去享用。
還有一些人覺得自己是由于家族遺傳因子不好,沒有生成一個美女或美男。否則,就可以像周迅、陳坤那樣,只要去拍幾部電影,電視劇。馬上可以一舉成名天下揚,滾滾財富天上來。
我年輕時也許也是這麼想過來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我們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一定都是上帝的寵兒,上帝一定賦予了我們生活下去的才能和命運,我們沒必要人人爭做天山上的雪蓮,而忽略了捧取身邊默默無聞小花的機會。每一朵花都有她的美麗和芳香,都是一個精彩的生命。認清自己是雪蓮、牡丹、玫瑰、康乃馨還是苔花、蒲公英、紫花地丁、狗尾巴草很重要。蒲公英不安分,硬要做雪蓮的話。連蒲公英都做不成,那樣的生命是可悲的。
如果我是一個醫生,我就一門心思鑽研好業務,即使不聞達于天下,只開一間小診所。但只要能盡心盡力為患者服務,並被患者所信賴所擁戴的話,那麼,我的一輩子也足夠自豪和驕傲的了。這個小診所,它就是我人生的最佳位置。
我覺得流浪最適合我。我天性隨心所欲,不喜被人管束,對物質生活沒有過高要求。追求心靈自由,你說,還有比流浪更適合我的生活方式嗎?這,就是我人生的最佳位置。
尤其是見到托馬斯後,我更堅定了這一想法。
有段時間,我常跟蹤他。但是,他和我不一樣,流浪不適合他,他的最佳位置在別處。
他不是一個單純的流浪者。他和我們在一起時,也穿陳舊落伍的衣衫。也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但是,這只是他的一個側面,而不是全部,他是個有秘密的人。
他和我一樣,有自己的儲存櫃。不過,我們檔次不同,我的儲存櫃在倉庫,他的儲存櫃在銀行,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小銀行,是全世界最大的三菱東京ufj銀行。去銀行前,他一般會在一家會所換衣服,那家會所面對高端顧客,只有資產上10億(折合成人民幣為6000萬)的人才能廁身其中。從會所出來時,他改頭換面像變了一個人,頭發整齊,衣冠楚楚,名衣名包傍身。然後,他去四星級以上的大酒店、私家廚房等名餐館吃飯。
我想,他一定是個富家公子,擁有億萬身家。雖然他天性浪漫,喜歡過無拘無束的流浪生活,對穿和住也不挑剔,但是,卻是一個極力追求口月復之欲的人,他什麼都可以委屈,唯獨不能委屈自己的一張嘴。
我還發現,除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在暗中跟蹤他。一定是大家庭內骨肉相爭,勢如水火,另一股人馬要置他于死地,他是出來避難的。
你看,有錢又怎樣?外貌英俊不凡又怎樣?還不是照樣做不到不食人間煙火。
你再看看這棟小樓、這個房間。我告訴過你,這是一個朋友委托我照看的,我沒有騙你。這里屬流浪漢吉田所有。
他原來是一家中型企業的老板,據說公司在最興盛時期,員工人數曾達到過近三百人。後來,由于經營不善,欠下了銀行七億日元的債務(折合人民幣4200萬元)無法償還。他先是和職工商量延緩支付工資,到後來拖欠額越積越多,職工受不了,開始罷工,並把他家圍得水泄不通,他嚇得屁滾尿流從後門偷偷逃走,忍無可忍的職工們最終破門而入,抓住他那在屋里拼死打游戲的小兒子痛毆了一頓。
最後,他不得已宣布破產,廠房、土地、位于橫濱帶前後花園、種滿玫瑰、美輪美奐的家均被拍賣,用于支付工資和抵債。由于資不抵債,他無法東山再起,無顏見人,就加入了流浪者隊伍。
這處房子由于是他小兒子名下的產業,沒有被拍賣,被保留下來,成為他家唯一的資產。他小兒子被憤怒的職工人打得遍體鱗傷,腦內出血,經過治療,生命保住了,卻成了痴呆人,住進了面向殘疾人的療養院。
你說,即使有個好爹好媽能保證一生富貴無憂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誰敢拍胸脯說,我父母是棵大樹,我終身在下面乘涼?
吉田信任我,把房間鑰匙交給我保管。我不時來這里打掃一下。
這個吉田,他不敢在東京久呆,因為,他還有一些債務未了,一些前職工依舊在不遺余力尋找他,要求他支付拖欠的工資。他現在在日本全國各地流浪,免費觀光。他一輩子埋頭工作,很多地方都沒有去過,乘現在無事一身輕,圓一下年輕時的旅游夢。但是。免費觀光,只是听上去好听罷了,他年近七十,身患各種疾病,屢經風霜的心失去了年輕時的豪邁與清明。與其說是觀光,不如說是躲債,說不定哪天就成了路倒。路倒,是我們流浪者的最終結局和宿命。
我不時來這里坐坐,除了打掃衛生以外,還從存款上取錢買些好酒好菜藏在這里,一個人偷偷享用。我這樣的做法。違反了流浪世界的規矩和默契。
我們流浪者雖然屬于社會邊緣小人物,不受主流社會抬愛與看重,但是,我們也是「盜亦有道」的,我們不但有自己的組織,而且互相之間有不成文的約束。比如說。我們不可以穿中等以上時尚、漂亮的衣服,只能撿取而不能自己自己購買食物吃,即使購買,也必須拿出來和別的流浪者一起分享,不這樣的話。你在這個世界里得不到應有的尊重(我想,就像在網文世界里,如果,老是tj的話,就會被人看輕,它們大概是同一個道理吧?)
我是一個不守規矩、率性不羈的人,哪怕做了流浪者,照舊我行我素,不按牌理出牌,所以,我不是一個好流浪者。但是,我的位置在這里,這是我的最佳人生位置。在這里,我感受到尊嚴、關愛、被認可,我覺得活著舒坦、開心、愉快。
一個人的一輩子是這樣短暫,如果,我們每天不能活得舒坦、開心,我們對得起自己嗎?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被埋在黃土堆里,我後悔自己的一輩子過得太窩心。
尾關默默傾听著慈貞的講述,他在想,慈貞姐的話有道理啊。那麼,我的位置又在哪里呢?慈貞在經歷了種種慘烈的人生痛苦後,終于找到了她的位置。我呢?為什麼我的心緒不寧靜,我莫名其妙地煩躁不安,原因都在于我的靈魂沒有找到一個安身之地啊!
「姐,您的故事說完了嗎?「
「說完了。終于有個人願意听我嗦嗦、次序混亂地講完自己的故事。我要感謝你吶。」
「慈貞姐,您見外了不是?您的人生給我許多啟迪,我要謝您還來不及呢。下面,小弟我有個小小要求,不知姐您能否應準?」
「是不是接下來你要講述你自己的故事?」
「嘿,老姐,您真是聰明,您難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蟲,能一眼看出我的所思所想?」
「我也是經歷過人生風霜雨雪的人,自然慢慢就練出了一對火眼金楮啦。」慈貞半開玩笑說道。
尾關和她相視而笑,越發覺得心有靈犀,有相見恨晚之感慨。當然,這種情愫是不夾雜任何肉/欲之念的。這是一種很特殊的感情,比對老婆的溫馨,比對情人的清冽,像哥們之愛,又比哥們情義多一份異性的溫情和憐惜。
「那您听我說說哦。我還要請您替我拿個主意呢。」
慈貞笑眯眯地點了一下頭。
尾關告訴她自己和敏麗是如何相識、結婚的,敏麗又是如何寫書出名、發財的,然後如何與高井有染,他如何傷心欲絕,敏麗如何毆打高井,打人致殘,敏麗又是如何一個人突兀地孤獨死去。
他還告訴她,現在他繼承了一筆巨款,這筆巨款,不是自己流血流汗掙來的,它沾染著骯髒與血腥,他不屑用它。可是,他又是個沒有什麼能力的窩囊廢,還有養育妻子的「拖油瓶「孩子,他需要這筆錢。
敏麗前情人的老婆,提出要撫養大蘭,雖然他拒絕了,但是,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姐,談談您的看法吧!」尾關的眼楮在黑暗里閃亮,帶著希望和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