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的笑立刻凍在臉上，原來他早就看穿了自己。但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于是低垂著眼簾，靜靜地看著河面上得瀲灩水光。
張之言看她不說話，說道︰「你以為你一個人可以在這個亂世活下去嗎？」
沈秋還是沉默著。一個人被別人抓住了現行，面子上都是不好過的。
張之言繼續說道︰「剛才如果不是我及時找到你，你覺得你現在會怎麼樣？」
沈秋低聲說道︰「我沒有想到這里的蒙古人會這麼凶……」她轉過頭看著他，有幾分懊惱又有幾分感激地說道，「如果不是你，真不知道他們會把我怎麼樣。謝謝你。」
張之言听到她謝謝自己，臉上的神色反而黯了，說道︰「如今漢人卑賤，毫無地位。不要說強搶民女，蒙古人即使當街殺人，也不會被追究的。」說到這里突然想起了，皺著眉毛問她道，「你不是去方便嗎？怎麼又從巷子的另一頭跑出來去招惹蒙古人呢？」
沈秋神色尷尬地說道︰「我肚子痛得厲害，一時暈了頭，起來的時候走錯方向了。」說著又不高興了，「什麼叫我招惹他們？三公子，我什麼都沒干，明明是他們故意絆倒我，想耍流氓！」
張之言立馬說道︰「流氓？你以為他們是流氓？那幾個蒙古人一看就是出來溜達的官家護衛。他們明明是想搶你去……」
沈秋並不知道在古代「流氓」這個詞的意思與現代是不一樣的，只是覺得張之言還是不相信自己，回去以後一定會罰自己，急忙指著嘴巴說道︰「你看，我被他們絆倒摔得多狠呀！看看，這里都破了！還說是我踩了他們的腳！不是耍流氓是什麼？」
張之言看過去，沈秋那小巧柔女敕的紅唇上破了個口子，已經結上暗紅的血痂，下巴上還有一塊淤青未散。他頓時有些可憐她，也就不去跟她計較「流氓」的用法，只是問道︰「你還沒有說走錯了方向，出了巷子怎麼不倒回來找我？」
沈秋馬上心虛起來，支吾道︰「那個……我一出巷子就遇見那伙人了……」
「我怎麼看到你站在離巷子出口一百步開外的地方呢？」張之言冷著臉說道。
沈秋徹底沒話說了，只好低著頭不做聲。
張之言盯了她一眼，目光在那片血痂上略為停留，譏笑道︰「你現在知道外面不太平了吧。居然還想跟蒙古人講道理，真是做夢！下次看到蒙古人可要走遠點。他們沒一個好東西！」
沈秋有些不服氣，反駁道︰「那倒不一定，什麼民族都有好人的。不能因為少數的某些人就把所有人一竿子打死了！再說了，圍那麼多漢人，就沒一個人肯出來說話！要是大家伙兒一起上，你說那幾個人還敢不敢掏刀子！只怕是要被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張之言從來沒听過這樣的唯物辯證理論，先是皺了皺眉，隨即眼楮一下就亮了︰「你不怕蒙古人？」
「怕啊！」沈秋皺著眉說道，「我又不是傻子！那麼幾個惡狠狠的野蠻人舉著彎刀追著要砍死我，我能不怕嗎？可是有你在旁邊，我就不怕了。」
「為什麼？」張之言略微一愣。
沈秋心想你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嗎？就拿眼角瞄著他，說道︰「因為你會功夫！雖然不一定能打倒那幾個蒙古人，但保我安全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張之言覺得奇怪︰「你怎麼知道我會功夫？」
「背著我比拉著我還跑得快，要說你真是個文弱書生，打死我也不相信。」她說的很得意，「再說，你現在不是承認了嗎？」說完，學著他的語氣又說了一次「你怎麼知道我會功夫」，只是她聲音軟綿綿的，听起來實在是好笑。
張之言一听，自己一不小心被沈秋套出了真話，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看著她，正想著怎麼反駁幾句的時候，又听見她說道︰「你都會些什麼功夫呀？比如飛檐走壁？降龍十八掌？凌波微步？六脈神劍？乾坤大挪移？九陰真經？九陽神功？」
張之言听都沒听過這些名頭，只好一直搖頭。于是沈秋很失望，撇了撇嘴，說道︰「那你豈不是只會兔子功……」
「什麼叫兔子功？」他不禁問道。
「就是腳底抹油——溜唄！」她撅著嘴說。
張之言立刻說道︰「不過我覺得有人的兔子功比我練得好，只不過運氣不太好，半路踩到了獸夾子。」
沈秋看他還是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心一橫，大聲說道︰「沒錯！我是想溜！」
張之言神色清冷地看著她，問道︰「為什麼？」
「因為……」沈秋說了兩個字突然停住了。她不能說，萬一他知道自己听出什麼苗頭，說不定會……
張之言看她不往下說，就悠然說道︰「你是不是想說因為覺得不安全，所以想走？」
沈秋沒想到他會說出自己的心思，只好點點頭。
張之言又說道︰「那麼你覺得哪個地方可以讓你長久地呆下去，又比攬月閣安全？」
沈秋一時怔住，睜大眼楮想了很久，最後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張之言覺得她平日里雖然潑辣，內里簡直是一個迷糊蛋，笑道︰「那還跑什麼呢？如果連去處都不知道，出去只能不斷地踩到獸夾子，被獵人抓住，剝皮炖肉。」
沈秋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遠處變幻的金色雲海，緩緩地說道︰「你說的很對。」
張之言听到她這麼說，似乎已經打消了逃跑的念頭，眼里就浮起幾絲笑意︰「我听說你是我二哥帶回來的。從蒙古人手里救下來的。想必你也吃了不少的苦。至少你在攬月閣干活，有吃有住有工錢拿。而且還管著一個小廚房。你說，是不是比小武他們好很多？」
沈秋看著他，突然笑了︰「看起來是好很多。可是就像這河面，水面上雖然平靜無波，下面卻是暗流洶涌。如果一不小心掉進去，也許就再也上不來了。」
張之言沒想到她年紀輕輕，居然也會打機鋒，實在是很聰明。于是微微一笑，說道︰「那你在岸邊看著就行了，不用下水。如果你不小心落了水，」他不禁往她腳上瞟了一眼，「我可以答應你，我不會看著你淹死。」
沈秋听他並沒有強迫自己入伙的意思，頓時松了口大氣，轉頭看去，卻又怔住了。自己從來沒見過他此時的神色，篤定而真誠，落日映進他黝黑的眸子里就像兩團小小的火簇在燃燒。
她的心立刻跳得很快。然後，她听見自己說了四個字︰「我相信你。」
張之言對她的回答很滿意，就微微頷首，接著笑道︰「關于兔子，我還知道一個秘密。」
沈秋問道︰「什麼秘密？」
張之言淡淡地說道︰「兔子一生只有一個時候會叫出聲。」
沈秋奇道︰「什麼時候？」
張之言的聲音一下子就冷得像冰︰「死的時候。」
沈秋的笑又凍住了，心跳卻更急了。
然後她又說了四個字︰「我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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