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蒙古人神色清冷地看著張之言，隨即視線又轉到他手上，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正張嘴要說話，突然听見一聲鑼響。
看繡活兒的公子們都不看了，一窩蜂地擠到大堂樓梯前面，都仰起頭，眼巴巴地望著二樓。
鑼聲之後，二樓樓口兩側各有三名白衣女子緩緩走來。她們手里挽著一個青竹花籃，里面裝滿了潔白如玉的梔子花花瓣。這六名女子婷婷裊裊地走著，走兩步就從花籃里抓起一把花瓣朝眾人灑下。等她們在樓梯上站好的時候，整個大堂已經彌漫著濃郁的梔子香氣。
然後青玥就出來了。
她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裙衫，姿態嫻靜地站在樓口正中，笑眯眯地看著大堂里的男人們。她明顯感到他們目光的熱度。這些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像餓了幾天的狗突然看見一塊帶血的鮮肉一般。她听見自己心里在冷笑，臉上卻掛著甜美的笑容，朗聲說道︰「各位公子，今天是七月初七。剛才大家已經看過了繡活兒，按照慣例，馬上就進行義賣。這次所得善款將用來購買米面，發放給周邊因為天旱而受災的人。」
她話音未落，底下眾人便紛紛鼓掌叫好。
青玥微微一笑，側頭吩咐了兩句，後面便出來兩個丫頭，走下樓梯，到了大堂，將所有的絹子都解下來，抱著回到青玥身後站定。
青玥隨意地取出一張絹子，抖開來，對著下面眾人說道︰「這是一張喜鵲餃梅，不知哪位公子肯慷慨解囊？」
底下立即有人說道︰「我出一兩銀子。」
隨即又有人說道︰「二兩。」
「三兩。」另一人說道。
大堂里靜了，青玥笑道︰「恭喜這位公子，這幅喜上眉梢的繡活兒歸你了。」說完將絹子疊好放進身邊丫鬟端著的朱漆描金盤子里。丫鬟便給那人送去，不一會兒又端著盤子回來。只不過這時候盤子里已經放了三張鈔子。
青玥看著丫鬟將銀子放進另一個大盤子里，接著又拿起一張絹子，說道︰「各位公子看好了，這張絹子上繡的是迎春花。請公子們出價。」
「一兩！」
「二兩！」
……
不過半個時辰，青玥身旁的大盤子里已經堆了不少鈔子了。
青玥又拿起一張，依舊微笑道︰「各位公子，接下來要給大家看的是青玥的拙作，富貴牡丹。」說著將手上的絹子展開，「請各位公子出價。」
底下登時沸騰起來。
「十兩！」
「十一兩！」
「十二兩！」
……
「三十兩！」
大堂里又靜了，青玥正要說話，便听到有人說道︰「五十兩！」
青玥循聲望去，只見大堂角落里坐著三個衣著考究的蒙古人。她也不清楚是哪一個出的價，不禁微微蹙眉。
眾人也都轉頭往那邊看去，然後議論起來。
青玥說道︰「恕青玥一時走神兒，沒有听清楚是哪位公子出價五十兩。可否請這位公子走過來，青玥好將這張絹子親手交給你？」說完她又看向那一桌蒙古人。
其中一人抬了抬手，身後便出來一個光頭大漢，俯身听他吩咐了兩句。
青玥仔細一瞧，那人穿著一身玄色的錦緞長袍，二十七、八的年紀，面色略帶古銅，鼻子微鉤，眉骨高懸，琥珀色的眼楮正盯著自己。青玥覺得他的目光好像獵鷹一樣，頓時心里一顫，連忙轉開目光。
那光頭大漢得了指示，就走上樓梯，從懷里掏出一大把鈔子扔進青玥身旁的大盤子里。然後便伸出右手，生硬地說道︰「拿來。」
青玥依然掛著淺笑，將手里的絹子遞給他。
光頭大漢接過便轉身下樓，大步走回到那個蒙古人身旁，雙手呈上絹子。那人看也不看，只是揮了揮手。光頭大漢便將絹子胡亂塞進袖中，在他身後站好。
青玥暗暗皺眉，這些蒙古人是什麼來歷？
她心不在焉地賣掉幾張絹子，又拿起一張，卻愣住了。
這是什麼？
一張絹子上繡著幾排黑字？
是她的？
她繡這樣的詩是想表達自己的哀怨麼？
表達給誰看？
青玥怔了一下，急忙笑道︰「各位公子，這張絹子上繡著一首詩。」說著，緩緩吟道，「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不知哪位公子願意出價？」
下面的公子們相互議論著，卻沒人出價。
突然听到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五兩。」
青玥一看，又是那桌蒙古人，只不過這次說話的是一個穿寶藍色袍子的人。他比之前那人年輕一些，二十二、三歲的模樣，眉目深邃，鼻型挺直，長得很俊朗。
底下眾人又議論起來。不過沒有一人繼續出價。
青玥嘴角含笑，說道︰「恭喜這位公子，這張絹子歸……」
話沒說完，就又听見一人說道︰「十兩。」
青玥轉頭看去，卻見張之言站在大堂立柱旁，正側頭看著那桌蒙古人。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盯著那個出價的蒙古人。
青玥看著張之言，心里不斷冷笑著。他居然為了她來搶這張絹子！才發了毒誓，轉眼就忘了！妹妹真是瞎了眼，竟然愛上這樣一個薄情之人！
她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熱，趕忙定住心神，說道︰「還有公子出價嗎？」
「二十兩。」那位穿寶藍色袍子的蒙古人淡淡地說道。
「三十兩。」張之言立刻說道。
「四十兩。」
「五十兩。」
眾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青玥也不明白。張之言要這張絹子，自己可以理解。可是那個蒙古人為什麼來摻合？還出價這麼高？難道這首詩有玄機？
青玥想不出來，這不過是一首閨怨詩，值得兩個男人掙來搶去？
正有些出神，她又听見那個蒙古人說道︰「一百兩。」
大堂里頓時炸了。眾位公子紛紛揣測攬月閣是不是來了新小姐。一定是姿色過人，不然那麼一張絹子怎麼會被人這麼搶？一百兩？連青玥小姐的繡活兒都沒有賣上這個價錢！
青玥不安起來，這蒙古人什麼來意？他為什麼對這張絹子志在必得？她忍不住往張之言看去。卻見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只是盯著那蒙古人。
接著，他說了五個字︰「一百五十兩。」
這五個字就好像往燒著的灶膛里澆了一瓢水，大堂立刻靜了。大家看看張之言又看看那個蒙古人，都詫異地說不出話來。
青玥站在二樓樓口，只覺得自己背後發冷。
現在不過是七月，天氣並不冷，她穿得也不少，讓她發冷的是這兩個男人的視線。
張之言冰冷地看著那個蒙古人；那個蒙古人也冰冷地看著他。
張之言听到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在問︰他為什麼一定要這張絹子？她和他認識？她和他是什麼關系？
這個蒙古人冷著臉看他，深褐色的瞳孔在慢慢地收縮。
這是什麼人？
竟然敢跟自己搶東西？
一股怒氣沖上心頭，他噌的一下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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