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那天沒有多少人來，畢竟，如此敏感的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對于步步為營的從政之人也是極為忌諱。顏正的後事都是孫守琴在打理，一切從簡，皆是低調處理。顏梓看著那個半老徐娘的女人，鬢間已然有了白發，她也不過比媽媽小了三歲而已…….
那天池家也來了，池媽媽摟著顏梓哭得傷心，多是心疼這個寶貝兒媳，這麼小，就沒了父母親，該是多大的打擊。倒是顏梓在一邊不住安慰，臉上沒有表情。池朝寒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多余叮嚀，可是眼中的心疼倒也清晰。對于那天的事情，兩人都是默契的閉口不提。
只是，顏梓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
秦楚等人也低聲安慰，那一刻，顏梓覺得，或許她還不算踽踽獨行。
這幾天都在老宅住著，看得出，即使她不在的這幾年，她的房間也一直都有人收拾。物是人非，卻也沒有觸景生情的感慨。似乎一夜長大，連心中都沒有漣漪累。
顏正的書房里還是從前的模樣，想來，她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回來，卻並無太大變化。桃木桌子佔了很大的地方，上面放著一家三口的照片，那時的她，似乎是剛上小學的年齡。扎著羊角辮，豁著幾顆牙。相框邊緣已經掉漆，鏡面卻縴塵不染，是摩挲了很久的痕跡。顏梓心尖一顫，孫守琴每日打掃房間，看到這個又會作何感想。
現在看來，離開的人未必才是最可憐。
敲門聲打斷思緒，顏梓抬頭望向門口檬。
「進來。」
孫守琴端著一碗酸梅湯，眉眼已是紅腫，掉了好幾天的眼淚，如今依舊潮濕。
「顏顏，早就听說你愛喝酸梅湯，我看你這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喝些這個或許能開胃。」
這幾天的顏梓和孫守琴也算是相安無事，甚至有種相濡以沫的感覺。畢竟，時過境遷，誰還能說當初誰錯的更多。
「孫阿姨，這幾日麻煩你了。」
一句話，讓孫守琴差一點又掉了淚。
她向來只稱呼她「孫醫生」，如今竟然改口。
「顏顏，你也不要太難過，畢竟，你爸爸的身體，早就……」
話沒說完，終于再次低頭嗚咽起來。
顏梓凝著牆上顏正留下的毛筆字體，遒勁有力，氣魄吞雲。
小時候家長總是逼著他們一幫小孩子一起學寫毛筆字，為此還專門請了老師，每周三節課。使得小時候的每件衣服上似乎都能蹭上洗不掉的墨跡。只是，一幫孩子里，也不過是池朝寒寫得最用心，至于她，向來沒有長性。老師總讓站著寫，她趁人不注意便坐下來休息，如今也是半吊子水平。
「吾不愛錦衣，榮歸夸梓里。」喃喃的念，想象當初爸爸寫這句話時的心情。突然轉頭，望向一旁的孫守琴，「知道我為什麼叫顏梓嗎？」
女人一怔，倒是放下了手中的瓷碗，隨即會意，眼中劃過一抹落寞之情。
「當年媽媽的軍餃比爸爸高得多，這也算是爸爸的自我解嘲吧！」
顏梓眼中漾起粼粼的笑意，想起了小時候的很多事情。
「顏顏，我——」
「孫阿姨，抱歉，我沒有怨你的意思。」似乎反應過來對方的傷痛，顏梓有些抱歉，「我應該謝謝你照顧了爸爸這麼多年，還有當初的事情，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殺了她的孩子，還剝奪了這個女人作為母親的權利。
她任性了這麼久，直到爸爸去世，顏梓才突然明白，她才是那個最不值得同情的一位。
孫守琴怔愣，眼中再次噙起淚水，唇瓣動了動，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你爸爸很愛你，他時常看著那張照片發呆，在這個房間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抽一整包的煙。他說，以前你最喜歡騎在他的脖子上，又唱又鬧。我有時候是恨你的，不是因為你將我推下樓去，或許那也是我的報應。我恨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傷害那個男人，我也愛他啊！我也心疼他啊……」
那一天，兩個原本水火不相容的女人交談了很久，顏梓甚至覺得在孫守琴的身上找到了媽媽的身影。孫守琴想要離開，她說顏正走了，她留在這里也沒什麼意思，顏梓也不做挽留，將家里大半的儲蓄取了出來。孫守琴不要，最後還是硬塞給了她，顏梓說那是她該得的。
沒有什麼是該得的，總會付出代價的。
顏梓也離開了老宅，那個地方，或許再也不會回去。申請了國外的大學，她不能再這樣浪費時間。一切都是楊秘書幫的忙，顏正死了，他的仕途似乎也不怎麼好走，卻依舊盡心盡力。
這些，都沒有告訴池朝寒，雖然他和秦楚依舊總是打來電話，安慰，或者只是听听聲音。顏梓沉默，亦或笑著說謝謝，不想再依靠別人給的溫暖，又或者，到現在，她終于明白，唯一不會背叛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
自私的獨活了這麼多年，以後的年歲，她還要繼續活下去。
直到出國的前一天，才打電話和大家告別，恍然發現，手機中的號碼能撥的沒有幾個。
「什麼！你要去美國？」先撥了秦楚的手機，話還沒有說完，就听到對面傳來某男瞬間炸毛的聲音，「燕子，我看你是鳥大了啥林子都敢飛啊！你沒事去美國做什麼？你不是說英語那種日耳曼語系只適合池朝寒那種非人類學習嗎？你不是一直號稱自己最愛國，最討厭美國人一臉臭屁的樣子嗎？你不是說打死你你也不出國，因為外國人听不懂你的中式幽默嗎——」
「你問了那麼多問題到底要我回答哪一個啊？」
顏梓揉了揉被震撼到的耳朵，嘴角勾起這一個月來唯一一次笑容。
對方的回答卻是突然的沉默。
過了好久，男人才小心開口，聲音略帶猶疑︰「朝寒知道嗎？」
「我第一個打給的你，夠兄弟吧！」
輕笑出聲，卻發現眼角越發澀然，不由得咽了口泛酸的唾沫。
「你們倆到底怎麼了？」雖然表面上好像風平浪靜，但是，秦楚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好著呢！我們兩能怎麼樣啊！」
「你什麼時候走？我去送送你。」
「明早——」
「哇！燕子！我看你皮癢癢了欠收拾是吧！你明早走今晚才告訴我——」
「……」
——————————可憐的小寒分割線————————
末的特別提示︰所謂分割線的意思是，由此以下，我們讓小寒寒翻身做主人……額，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奸笑飄過）
沒有讓其他人來送機，不想看到離別的場景。不論生離，亦或死別。
秦楚似乎也能理解，便也沒有再詳詢，只說讓她保重，有空去美國看她。但是當天晚上，還是硬拉著她去酒吧喝了幾杯，算是踐行。
告訴池朝寒時對方一直沉默不語，沒有像秦楚那般將她教訓個不停。過了好久才問了一句︰「明天什麼時候？」
顏梓一怔，她還沒說是明天，他就已經猜到了。
知道敷衍不過，說了時間，便掛了電話，兩人似乎真的已經走到山窮水盡。
「孫秘書，謝謝你來送我，回去吧！我進去了！」
顏梓搖了搖手中剛換的登機牌，沖著對方淡淡一笑，心中亦是感激。
身邊穿梭著離開亦或歸來的身影，形成怪圈，她在中間停止不動，好像畫面按了暫停鍵。
「顏顏，好好照顧自己。」
孫秘書沖著顏梓鄭重叮囑，將手中的小件提包遞了過去，其他行李已經辦了托運。
「到了那邊來個電話，學校如果有什麼事情，就打我給你的那個號碼。」
顏梓點頭，再次道謝，然後揮手告別，頭也不回的離開。
光潔的大理石地面踩上去「噠噠」作響，看起來有些滑，可是顏梓走得異常堅定，每一步，好像都用了最大的謹慎小心。
指尖嵌入掌心，不敢回頭，生怕不願坐上飛機。那里的一切皆是未知，如今才知道自己以前的狂妄只因為無知與幼稚。她到底有什麼資本可以揮霍至今，赤手空拳的恣意，只因為總是自信的以為，總有人為她承擔風險，總有人為她解決麻煩。
口中干澀，如同此時的眼楮。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盡是苦澀滋味。張了張嘴，告訴自己沒關系，飛機上有果汁可以解渴，就算沒有酸梅汁也無所謂。
天空好像變成了紫藍色，如同海水一般向自己涌來，覆蓋一切。再次出現的，是一個新天新地。
直到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于視線里，柱子後的男人才緩緩露出頭來，面色平靜。襯衣領口隨意扯開，頭發略顯凌亂。
一夜未睡，等在這里。
她告訴自己的時間推後了兩個小時，那個傻女人以為這樣便不用看到他來送機。
昨晚掛了電話，池朝寒就已經趕來，如果說了解也是一種關系，那麼，他們也算是深入骨髓。知道她不會乖乖告訴自己起飛時間，所以在這里守了一夜。
池朝寒沒有錯過顏梓奔離這座城市時腳步的決絕與堅定，不帶一絲猶豫。嘴角微微勾著，小臉略顯蒼白，青黑的眼圈讓整個人看起來那麼憔悴。
池朝寒將拳頭狠狠握著，強制自己不要沖出去將她留下來。
眼中幾近陰鷙的黑暗，嘴角緊抿成寡白。
寶寶，千萬不要回來，否則後果，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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