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湖畔對酌
明月之下,三個人靠在湖畔樹旁飲酒。
司空啟明端起碗,又笑了起來,他的笑總是惹人喜歡。也許,老天早就知道他的父親太不愛笑,才讓司空啟明的笑容如此討人喜歡,讓他喝酒後笑得便更加可愛,好讓他將他父親的份兒也都笑出來。司空啟明將整碗酒倒進了肚子里,然後笑道︰「沒想到,我們三個居然被一個大小姐追得跑到河邊來飲酒。」他們兄弟三個在河邊吹風,邊喝酒,確實是那白家二小姐的功勞。
三個人離開丐幫分舵本來先奔了神仙居,結果白二小姐便接踵而至。于是三個人便又轉到湖濱樓,沒想到那白二小姐又像影子一樣跟了來。三人共換了七個地方,卻都被白二小姐陰魂不散地跟了來。最後,只有每人提著兩壇酒,到無人的湖邊吹風。現下,六壇酒,已空了五壇。
墨雨軒望著司空啟明一杯接一杯都灌酒,搖頭道︰「你這是喝酒還是喝水?」
司空啟明眨了眨眼,將手中的碗遞了過去道︰「你嘗嘗?」
墨雨軒將他手中的碗退回去,嘆氣道︰「你沒喝醉過?」
司空啟明道︰「好像醉過一次。」
墨逸霄道︰「一次就不少了。他醉了後只過就是沖進了刀馬寨,將全山寨三百余號人打得四散奔逃,掰掉了寨主的門牙,卸掉了副寨主的一條膀子,將山寨的大小頭目都吊在了山門上哭爹叫娘。」他一直舉著碗,卻沒怎麼往嘴邊放過。
司空啟明吐了吐舌頭道︰「這件事本不能怪我。誰讓刀馬寨偏巧便是弒神幫三十六個分壇之一,又踫巧傷了我們丐幫的兄弟。」
墨雨軒將酒杯放在唇邊一飲而盡,同樣是干了杯中的酒,他卻比司空啟明喝得文雅得多。他放下酒杯道︰「弒神幫如今在江湖上的聲勢已越來越大,恐怕已快超過丐幫,惹得一片人心惶惶。大哥可是在追查這事了?」
墨逸霄點了點︰「我至今也只查到些皮毛,沒有弄清他們的底細。」他跟墨雨軒和司空啟明在一起時,絕對沒有人認為他是個很冷的人。
墨雨軒道︰「從弒神幫‘人擋殺人,佛當殺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十六字訣便可看成,他們做事之毒辣。弱小的幫派若不想亡,便只有隨波逐流。」
司空啟明道︰「丐幫剛剛接到少林發出的信函。邀請天下幫會于九月初九到少林召開武林同盟大會。為的便是商議對付弒神幫之事。」
墨雨軒道︰「那時你豈不是已經成了丐幫幫主?」
司空啟明笑道︰「只是叫花子頭兒而已。」說著,已又灌了一碗酒進去。這杯酒已是壇中的最後一碗。他再拿起酒壇晃了晃,酒壇里已空空如也。他也只有垂頭喪氣地嘆了口氣,好生失望的樣子。看他臉上的表情,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只有在兩個哥哥面前,他才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而他失望的表情,對兩個兄長也一向很管用。
看著司空啟明這可憐的表情,墨雨軒笑已道︰「你若找酒,不如把大哥手里那碗喝了。他已舉了好久,卻沒見喝,舉得也累了。」
听了這話,司空啟明的眼楮立刻亮了,直直地瞪著墨逸霄手中的酒碗。墨逸霄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酒碗遞了過去。司空啟明立刻接過,也灌下了肚子。喝完時,還是笑嘻嘻的。仿佛從墨逸霄手中取過的酒比剛才自己碗中的好喝得多。
墨逸霄看著司空啟明又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你這是請我喝酒,還是請我看你喝酒?」
墨雨軒道︰「反正他喝酒時,你也只能看著,何必跟他計較?」
司空啟明眨巴了兩下眼楮,問道︰「為什麼?」
墨雨軒道︰「因為你喝醉胡鬧後,大哥沒有攔著你而受了責罰。你喝酒時,他便只有看著你,怕你再跑出去鬧事。」
司空啟明一陣驚訝才明白,為什麼坐了半天,大哥竟然連一碗酒也沒喝。他一臉歉疚道︰「舅父本不該因為這事情責罰大哥來著。」說著,他又神秘笑了笑道,「那次,我只是好像醉了而已。」
墨逸霄只有搖頭嘆氣。對這個表弟,他從來都無計可施。他是墨家的長子長孫,從小便有大哥的風度,對弟妹們也一向照顧,容讓。墨雨軒自小懂事,便不用提了。可這司空啟明,在他面前,已被他寵得有些無法無天。
(四)月下子衿
約定四月十五丐幫總舵再聚,兄弟三人便各奔東西。司空啟明回了杭州分舵,墨逸霄也說要尋訪線索不見了人影。只有墨雨軒背著手沿西湖岸徒步而行。
三月底的杭州百花盛開,空氣中也飄著淡淡的花香,深夜里幽香更濃。盡管初春的夜風有些涼,他卻毫不在意。他是個很懂得欣賞各種事物,也不願錯過任何事物的人。這西湖夜景,他當然也不願錯過。
湖上飄飄搖搖蕩來一葉扁舟,隨著扁舟而來,舟上的琴聲也漸進。小舟上坐著一個青衣女子,低著頭邊撫琴邊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琴聲悠揚婉,歌聲音幽怨纏綿,唱得是一首《詩經?鄭風》中的一首《子衿》。
墨雨軒心下暗笑,不知這西湖畔怎麼興起了唱《詩經》之風。他抬眼望去,只見西湖明月,扁舟古琴,美得如詩如畫一般。夜很靜,四下更無旁人,這小舟上的女子,詠唱這首等待心上之人的歌曲,卻是為誰而唱?
小舟飄至岸邊,女子也已站起。她幽幽抬頭,一雙眼眸中滿是幽怨地看著墨雨軒,仿佛看著自己那負心薄幸的情郎。一瞬間,墨雨軒只覺得心中一陣悸動。他不是沒有見過美麗的女子,他身邊的女子大多長得很美。他的母親,妹妹更都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但他卻沒有帶著這般神秘氣息的女子。她身穿青衣,外面卻罩著黑紗的袍子。黑夜中,仿佛以夜空為衣。整個人顯得若有若無,如夢似幻一般。而她如玉般的臉龐上,幽怨多情的眼眸更是勾起了墨雨軒心底的憐惜之意。他本就看似是個憐香惜玉的公子,有一顆風流多情的心。很難看出,他其實是那種常在花間過,片葉不沾身的人。
女子朝墨雨軒嫣然一笑,滿眼的幽怨瞬間便化作了無限的柔情。墨雨軒也朝女子一笑,他的笑一向恭謹文雅。
女子飄飄一個萬福,輕聲喚道︰「公子……」
墨雨軒抱拳一揖道︰「別過。」說完,人已不見了。只留下船上的女子微微發愣。
「小姐,他跑什麼?」船艙里走出一個少女,正是昨夜花船上唱《桃夭》的少女,她的名字便喚作夭夭。
「只因為,他不是個輕浮之人。」
夭夭望著墨雨軒剛剛站過的地方,道,「小姐不該,也不能喜歡上他。」
唱《桃夭》的少女喚作夭夭,這青衣女子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子衿?青衣女子幽幽淺笑,眼中又流露出幽怨之色,輕聲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能得知己,何惜此生?」
「小姐怎麼知他便是你的知己?說不定,你為了他送了性命,他也只傷心三兩天便罷了。」
「夭夭,別這樣說。他不會是那樣的人。」
「小姐你只不過是看到了他留在太平樓牆上的一首《葛生》而已,那不過是替掌櫃所寫,又不是他悼念自己的亡妻所作。怎麼便斷定他不是那樣的人?」夭夭長長哼出一口氣道,「你要我在花船上唱《桃夭》,有在月夜蕩舟西湖為他奏《子衿》,只為他能憶起寫在太平樓上的那首《葛生》。他卻跑得沒了人影,還如何稱得上什麼知己?」
「縱是知己,也未必便有緣。人常說,十世修來同船渡,百世修來共枕眠。若此生無緣,那來生……」
「呸!呸!什麼死啊,活啊的?小姐怎麼就說起這麼不吉利的話?
小姐淒然一笑,道︰「剛剛你不是還說,他是我不該,也不能喜歡上的人?」
夭夭苦笑道︰「我哪里是在說他?小姐本就不能喜歡上任何人……」
小舟漸漸遠去,墨雨軒才從樹後閃出身形。他不是神,當然不可能就那樣憑空消失。他躲開了那女子,只因他明白︰神秘後面連著的,時常是危險。夜很靜,那兩個女子的對話,他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沒想到這兩日的偶遇原來是自己留在太平樓牆上的那首《葛生》惹出的情愫。那月下的美人到底是誰?那夭夭又為什麼說她不能喜歡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