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此時已經時至秋末冬初,秋末的黃昏來得總是很快,還沒等山野上被日光蒸發起的水氣消散,太陽就落進了西山。于是,山谷中的嵐風帶著濃重的涼意,驅趕著白色的霧氣,向山下游蕩;而山峰的陰影,更快地倒壓在村莊上,陰影越來越濃,漸漸和夜色混為一體,但不久,又被月亮燭成銀灰色了。
皎潔的月光裝飾了春天的夜空,也裝飾了大地。夜空像無邊無際的透明的大海,安靜、廣闊、而又神秘。繁密的星,如同海水里漾起的小火花,閃閃爍爍的,跳動著細小的光點。田野、村莊、樹木,在幽靜的睡眠里,披著銀色的薄紗。山,隱隱約約,像雲,又像海上的島嶼,仿佛為了召喚夜航的船只,不時地閃亮起一點兩點嫣紅的火光。
氣溫降得很快,在這季節里這時侯山下的村民多半都睡去了,四周一片沉寂,山下沒有半點燭光,只有偶爾傳來的三兩聲狗吠,與山里捕食的貓頭鷹的咕咕聲。
而半上腰的一間小木屋里此時卻燈火通明,房間內張成林正端坐在一張老木椅子上,屋子里還有十來個漢子,都穿著帶里子的棉大褂,把一雙手插在袖筒子里面以驅走這秋夜的寒冷。
這十來個漢子都圍坐在一張破舊的長桌子邊上,張成林坐在桌首。天氣雖是寒冷,但這些漢子卻都是目光炯炯有神,臉上泛著紅光,絲毫沒有被這寒冷的天氣所影響。
「隊長,要我說咱們這還是趁早行動的好,這幾天正是好機會,稱那鬼子此時松懈咱們進城去干他狗娘養的。」說這話的是一光頭漢子,這漢子五短身材,光禿禿的腦袋在油燈的照耀下泛著微光,腰間斜插著一把二十發子彈夾的大鏡面「盒子炮」,(毛瑟軍用手槍,也就是駁殼槍,抗日戰爭時期,曾被我方廣泛使用。)那盒子炮全身漆黑,八成新,在燈下也是泛起白光。
「對對對,隊長,我看陳大虎兄弟說的對,前天我進城去了一趟,發現這幾日這城中的鬼子兵力減少了,一問之下得知這幾日鬼子正在換防,新來的鬼子頭叫什麼山本奉武,听說也是個狠角色。咱們現在進城去趁他們防線薄弱,好好的干他一票,等到那山本奉武一來,必然又會加強兵力部署,到時想再去,就難上加難了。」那陳大虎話音剛落,桌尾處又一名漢子站了起來。這漢子留一頭板面寸頭,一雙眼楮掙得如銅鈴般大小,一張國字臉上長著一圈半寸胡茬,顯得極其干練。
這個大胡子漢子話還沒說完,屋中又想起了幾聲附和聲。「對對對,隊長,趙二牛他們說的有理啊,現在咱們兵強馬壯,手上又有了得力的家伙式,還怕他個鳥蛋,只要隊長你說打,咱們保證攪得他小日本人鬼子不得安寧。」
「打吧,隊長!」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俺一大刀劈下去就能削掉小鬼子半個腦袋瓜子!」
「各位兄弟,請靜一靜,我有話說!」正在屋里亂作一片之時,坐在牆角一直未曾吭聲的一名漢子突然站了起來,那群漢子听見這聲音都轉過頭來望向了他。這漢子約莫三十歲左右年紀,留一頭齊耳短發,鼻梁挺立,顴骨高聳,給人影響最深的是左邊唇角的一刻大黑痣,就像一刻小一號的成熟了紅的發黑的桑葚。隨著嘴唇的開合,而上下跳動。
「老七,你說到底咋辦?」
牆角的的這名漢子正是老七,只見他緩緩的站立起來,對著屋內的漢子一擺手說道︰「各位兄弟,大家請听我說幾句。」阿七講完這句後稍微停頓了一下,見大家不說話,有繼續說道︰「現在,敵在明我在暗,按理講咱們在這點上還是佔有優勢的,但現在我們只知道鬼子在換防,到底城中還有多少鬼子我們也不清楚,而且包括鬼子現在的力量部署情況咱們也不知道,萬一咱這一沖進去,正好進了鬼子核心部署區域,你們說就憑咱這幾條槍能頂個啥用?」阿七說完又望向了剛才起哄的那群漢子,這時候只見那群漢子都一個二個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覷一個勁的嘆氣。阿七見得眾人這副反應,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所以啊,剛才大虎和二牛你倆說的完全就是他娘的瞎扯淡,這事還得听隊長的」
這時候那名叫陳大虎的漢子,顯然已經急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仗到底還打不打?」
「打!」
這時候候,突然一聲傳來,就如晴空里的霹靂一般砸在眾人頭上。眾漢子听見此話都是欣喜異常。
「隊長,你說怎麼打!」眾漢子集聲嚷道。
「這仗堅決要打,必須要打。」張成林沉默了這麼久,終于開了口了。「剛才我听得各位兄弟說話,知道各位兄弟對那日本鬼子也是早已經恨之入骨,你們的心情我理解,這亂世里咱們自己不奮起反抗,還有誰能救得了我們。只是這仗究竟怎麼打咱們還得從長計議,剛才老七說的對,現在鬼子情況我們還不是特別了解,咱們就這麼幾個人萬一著了那鬼子的道怎麼辦?雖然前些日子咱們打了幾場勝仗,弄來了幾桿長槍短炮,可咱們這些槍跟那鬼子一比,算得了什麼?大虎,你說,就你腰里別著的那把「盒子炮」跟他娘的鬼子的坦克裝甲比起來怎麼樣?」
那陳大虎听見張成林這樣一說,也不吭聲了,只是低垂著頭。一個勁的撓後腦瓜子。
張成林繼續說道︰「所以咱們現在還得從長計議,得用咱們有限的力量給鬼子以最沉重的打擊。等明日我親自去趟縣城,去探一探鬼子情況,把情況弄清楚了,再行動。」
正在這時,張成林話音還沒來得及落下,桌底一漢子兀地站了起來,對著張成林說道︰「隊長,還探什麼探,這戰機稍縱即逝,等下次有機會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要是依了俺的脾氣,今晚就趁著這月黑風高的,模進城去給那些狗娘養的鬼子當頭一棒,給他們松松骨,叫他們也長些記性。」說這話的是一膀粗腰圓的漢子,袒露著胸襟,好像是在顯示自己不怕冷一樣。那漢子環顧了一下四周,繼而又繼續說道︰「只要隊長你讓俺打頭陣,外給俺二十顆手榴彈,五六個弟兄,按現在就走。」那漢子說完又轉過頭對屋子里的人吼道︰「弟兄們說怎麼樣,願意跟俺去干的吱個聲!」「好,我去!」「也算俺一個!」……屋子里立即就有三五個漢子附和起來。
「放你娘的屁,趕緊跟老子閉嘴。」張成林此時也站了起來。「大地瓜,難道老子剛才講的你沒听見?你們這都是跟著我出生入死這麼些日子的兄弟了,老子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見你們去送死?就你們幾個草莽,不過一時之勇罷了。這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英雄架不住人多’你還想模進城去,只怕你們幾個還沒進去就被射成了馬蜂窩了,還得麻煩老子帶人去給你他娘的收尸」
「就算是被打成馬蜂窩,也好比在這里窩著強。」那叫地瓜的大個漢子繼續說道,好像根本沒把張成林剛才的話听進去。
「好,你他娘的要去送死老子也不攔你,只是那些手榴彈是兄弟們拿命掙回來的,你想都不想。子彈也只有你自己名下三十發,另外這些個弟兄你是一個都別想帶走!」張成林這時候也有點惱怒了。
「地瓜兄弟,隊長說的對,咱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去送死啊。還是听隊長的吧。」阿七看這架勢不對,連忙出聲勸說。
「地瓜,忍這一時,等情況明了了,老子們好好干他娘的。」
「是啊,地瓜,到時給你五十顆手榴彈都行。」
……
屋內漢子看老七開了口,立即也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起地瓜來,那地瓜此時心中正有一腔怒火來不及發泄,听見兄弟們都開了口,知道自己也不好再爭下去,不由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把那張老木桌子砸的吱吱直響,吼道︰「狗日的鬼子,有一天定要把你們剁成肉醬……」
「行了」張成林見眾人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下,又開了口。「今日就這樣說起,各位兄弟早日回去休息吧!」眾漢子听見他這樣一說,立馬都站了起來,轉身欲走。阿七卻好似突然想起來什麼,眉頭緊鎖,連聲嘆氣。突然回過頭對張成林說道︰「隊長,明日我跟你去。」
「不用了,我明天去縣城是去探路,不是去殺鬼子,應該沒有多大危險,趙二牛,明早你將上次在南門口繳獲的那把勃朗寧填好子彈交給我,明天一早我就出發。老七你就在家里,將武器彈藥、人員分配都他娘的給老子搞到位嘍!」
那趙二牛此時正听得出神,突然听見隊長找自己要槍,心里也是一愣,在心中嘀咕道︰「這槍老子費了多大的勁兒才弄回來,為了它老子差點讓鬼子給報廢了,好不容易給弄回來,天天守著當寶貝一樣藏著,自己都舍不得用,還是拿的低劣的「漢陽造」。這槍攏共就繳獲了二十來發子彈,現在都要一股腦給別人了。早知道這樣老子就他媽的放著听響,也比這強啊!」
雖然是一百個不願意,但趙二牛大體是非還是分的清的,于是就對張成林說道「好,那槍拿回來就沒用過,今天回去我就將它給擦的 光瓦亮的明天給你」
……
**勃朗寧(二戰時期最著名的大口徑美國手槍,又稱m1911式手槍,破壞力不俗,被美軍稱為‘最後可以依靠的武器’直到1984年它仍是標準的美軍隨身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