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生 007. 石灰 (上)

作者 ︰ 月攬香

跟婆婆請完安,喬毓寧挾帶大包小包,先到城南郊扔藥渣,再趕往昨日溪地。

黑麥稈早等在那里,搶過食包,一陣狂啃猛啃。喬毓寧在旁斯斯文文地解決自己的早點兼午飯,她今日有相公的貼心糖果壓肚,沒被餓到,自然記得維護湯府少夫人的體面。

兩人用完飯,蒙好臉面,動手清理溪流中會致人病死的異物,埋入坑底用石灰腌燒。

忙活完,太陽都已下山。

黑麥稈背倚長樹干休息,又累又餓,只覺得今天做了虧本買賣。喬毓寧讀懂他臉色,訕訕一笑,留下句明天給他帶吃的,轉身就跑。

喬毓寧興高采烈地回府,惠珠見她今日無傷,神色果然不痛快。經湯懷謹指點,喬毓寧多少有些了解婆婆要借外人的手懲治自己的事,如今從惠珠臉上得到驗證,不願再跟她扮假臉。

「你自忙去,叫菊香來。」

惠珠驚道︰」少女乃女乃,這是做甚?」

喬毓寧學著湯懷謹那高傲表情,淡然道︰「我自有用意。」

惠珠恨恨地低頭答應,喬毓寧在自己人的幫助下,自在地梳洗,重新涂傷藥。一等打扮好,她就飛奔進新房,正趕上湯夫人在給自己兒子喂藥。

湯夫人訓斥了句毛毛躁躁,有失大家體統,罰她頂瓷盤走路三個時辰。

喬毓寧心如雀躍,便是罰她再背書幾百遍也不會覺得苦。湯夫人暗暗生奇,喂兒子喝完藥,帶婢女離去問話。湯懷謹見她一臉急想傾訴的興奮表情,眼底不由帶笑,問道︰「撿到寶貝了?」

「再猜,再猜。」喬毓寧嗯嗯搖頭。

沒頭沒腦,湯懷謹又怎生猜得出她今日做過什麼。

喬毓寧興奮地比手劃腳說今日事,還說,明天要繼續去清理別的溪流,務使疫情遠離昆縣。她要做像湯老爺一樣的好人。

「胡鬧!」湯懷謹厲聲喝斥,語氣里帶有一種迫人的威壓。

喬毓寧驚惶,直覺害怕,不由地雙膝一軟,又記著他所罰的不許亂跪,硬生生捱著,膝半彎要跪不跪,兩眼直冒水汽。

湯懷謹見狀,神色不由地柔和,收起周身氣勢,要她近前說話。

「阿寧,這麼危險的事你怎可做?你有無想過,你若染上病,要我如何?」湯懷謹有點說不下去,他固然知道男女間些許情

事,也讀過天地合乃敢與君決的熾烈情詩,卻也是生來頭回說這樣的情話,在心尖子前,難免意生害臊。

更可氣的是,他的小新娘還蒙昧不懂。

喬毓寧還小聲辯道︰她有說要帶兩包石灰粉外出,見他沒阻止,還以為他贊同她做善事。

湯懷謹再糾結,他咬牙切齒道︰那石灰粉他以為是帶著防身或者報仇用的!

喬毓寧不懂地看人,湯懷謹壓下無力的氣惱,教她︰力有不逮他又不在她身邊時,有人欺負她,就往歹人眼里散石灰。

湯少爺好狠。

這是必須的。

兩人瞪眼,僵局中,一聲咕嚕肚鳴響起。

喬毓寧被趕去用飯,她坐得端正,吃得規矩,完了背書練走路。

睡前,菊香悄悄遞了句話︰已嫁人的女子不該與外男相交。喬毓寧自以為明了湯少爺一晚上低氣壓的原因,趴在床頭,把認識黑麥稈的經過仔仔細細說了通,具體到兩人站的位置說過的話,一點不落。

「相公,你要相信阿寧,阿寧絕對、絕對沒有出軌啊。」

湯懷謹五官齊刷刷地直抽,喬毓寧又補道︰「阿寧最最喜歡相公了。絕不會喜歡旁人的。」

「立刻,閉眼,睡覺!」湯懷謹惱羞成怒,低吼道。

第二天,喬毓寧出門倒藥渣前,菊香補上一袋子純金滾的圓珠。喬毓寧驚神不定,菊香道︰給那黑麥稈,省得那小人繼續騷擾少夫人。

「那也不要這麼多呀?」喬毓寧實誠地說,她只答應給自己的月錢。

菊香回道︰少爺這麼吩咐的。

喬毓寧沒二話,照點扔完藥渣,托著金袋子苦思無果︰到哪里找那黑麥稈呢?在城北外小溪邊繞了幾圈,黑麥稈神秘地現身,照舊先搶吃食。

「這個給你。」喬毓寧把金袋放在礫石灘上,避人如蛇蠍。

黑麥稈邊啃雞翅邊打量她,喬毓寧慌慌又退後兩步。黑麥稈啃完雞骨頭,往後一扔,隨手扯了把樹葉擦手,挑起錢袋一瞅。喬毓寧快快說道︰「你不要嫌多啊,我相公說的,要你不能再來找我了。你可要說話算話。」

那人嗤笑一聲,把金珠塞進懷里,沒句話,瀟灑地走了。喬毓寧呼出憋的長氣,拍拍嚇到的心口,回府。

新房院落,青衣皂鞋打扮的賬房小廝,捧著賬冊,一摞一摞地往里送。湯夫人領著一群丫環,繃著臉直沖院門。喬毓寧只怕婆婆要問那袋子金珠的事,趕緊地跑去听消息。門前惠珠、菊香冷臉守門,她眼珠一轉,繞到房子後。

她剛到恭房後窗角,就听到湯夫人那不怎麼美妙的嗓音,在問湯少爺︰「我兒要這許多錢做甚?」

湯少爺未答,湯夫人聲線拔高了三度,質問道︰「是不是那個女人?」

「母親多慮。」

湯夫人火上加火,聲音利得跟菜刀擦磨刀石,她道︰「我多想?你們爺倆,一個個巴不得拿全家人命去填那個無底洞!什麼家啊、體統,名聲統統不管不顧,我能不想嗎?一個,命都差點沒了,還趕著去討好。一個收到信,就急巴巴地趕去送錢,連兒子也不要,哪會想到摻合到那檔子事里還有沒有命,都七老八十了還不安生。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什麼心思?你們掏心掏肺,又換來什麼?!她要真有心成全你們湯家,早二十年就可以去請旨,她要真值得你們湯家拿全家人的命去賭,你大伯又怎麼會含恨而死?」

「母親!」

湯夫人呵哧呵哧地喘氣,到底平復了怒氣,淡漠道︰「你們爺倆省省心,湯家的米倉早就搬空了,賬面還有錢的就一個藥堂。能不能守得住,要不要守住,問你自己。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一陣環佩聲響,湯夫人似要起身離開。湯少爺喚了聲母親,躑躅解釋道︰「兒子看中河中縣幾處房產田地。」

「河中縣?這兩年地價漲得快,現在下手,倒是沒錯的。」湯夫人笑道,「我就說嘛,我生的兒子不會拎不清的。玩玩也好,給你漲點商場經驗,不過,要顧著身體,不要累了。金絲,連翹,你們顧著點少爺。」

湯夫人雍容含笑地離開,湯少爺滿臉罩寒霜,把所有人都罵了出去。

菊香尋到少女乃女乃,替她擦拭淨兩手,推她入內廂。喬毓寧惴惴不安,瞧著小桌已失熱氣的飯食,心一急直問道︰「相公,你怎麼不吃飯?」

沉思中的湯少爺,微笑淡化了臉上冷漠氣,回道︰「用過了。阿寧,今兒回得早。」

喬毓寧見他一如平常,立即笑奔過去說趕走勒索犯的事。

「我差點以為他要揍我呢,」喬毓寧說那個古里古怪的黑麥稈,湯懷謹冷哼︰他敢。喬毓寧聰明地說起好話,三句里有兩句半在夸贊自家相公設想周到,所以今天沒挨餓。

湯少爺大約是听得心里極高興的,話音里都透著笑意,他教了個字讓她去練著,自己叫了外面候著賬房進屋。

不一會兒,內廂響起賬房先生向湯少爺報賬的聲音。

喬毓寧伸手掌在背後,和菊香偷偷比個歡樂的手勢︰耶,順利過關。

夜靜更深,院子里燭火通,帳房頻繁來去,湯少爺仍在忙碌。喬毓寧忍不住問婢女們︰「相公不累嗎,不會妨礙傷勢愈合嗎?」

怎麼會沒有影響,只是旁人勸諫,湯懷謹是听不進去的。

實話又不能跟她說。喬毓寧忽然從婢女們的神情里弄明白,這件事必須要她這個身為湯少爺的夫人來做。喬毓寧義無反顧地沖進內室,撥開小廝,用手按住夾書架子,很嚴肅地說道︰「相公,該休息了。」

湯懷謹視線移到小丫頭身上,眼神淡漠到跟把冰刀子似的。

喬毓寧微打個寒顫,還是挺挺胸膛,堅持不退縮。湯懷謹微撇左近,道︰「明早我要看到結果。」

賬房們捧著賬冊,由婢們們引到正院另一側廂房,苦哈哈地趕夜車核算對賬。湯懷謹冷眼看床邊人,喬毓寧抬頭挺胸縮月復等待檢閱。

「家規,三千遍。」每晚十遍,背不完,不準進屋。

喬毓寧啊一聲,在湯少爺沒表情的臉色里耷下腦袋,默默無語地吹燭爬床拉被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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