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固,沒有一絲風吹過。*場周圍的樹一動不動,如同毫無生命的枯木。只有看見那油綠的葉子時,你才敢相信,它還活著。
就連男生們最愛的*場,此時,都是死寂的——沒有一個人敢在這灼熱的空氣中進行任何運動。
教學樓的最高一層,也仿佛沒有人似的安靜,只有每個教室傳出的「沙沙」的電扇扇動的聲音。
不難想象,這層樓面屬于學校最安靜的年級——高三。更不難想象,他們此時正在和滿是難題的卷子打交道,他們正在進行老師所謂的「高考前校內最後一次大型正規模擬排名考試」。雖然這樣的說法讓人有一種比較輕松的感覺,可是不論是尖子還是一般的學生都不敢忽視,除了一個人。
裴軒戎,這個所有師生眼里的尖子。從高二轉入這所中學以來,她的成績一直被別人所關注。從年級倒數到現在的尖子,她一直都沒有放松過。但就在今天——這個比平時更重要的日子,平日精神充沛的她卻是精神渙散的遲到了。
不光如此,同學們今天考試前並沒有見她看書,她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同學們都很疑惑,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她並不是因為昨天復習得太晚,因為她向來都是一個很有分寸的學生。她總能保證自己苦而不累。她這樣的表現,說明今天她的心情非常差。
半年多前,她也曾經因為自己以前學校最好的一個朋友要移民去國外不再回來而情緒低落,那時別人和她開玩笑想逗她樂,卻被她吼了幾句。事後,軒戎向那幾個同學道歉,並說明因為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頭會想炸裂一樣的疼,受不了任何的干擾。
大家也都能明白,軒戎人很開朗,但是她的心事很重,笑容中眉宇間總有凝結。所以大家很明白,現在絕對不能去煩她。在考試中有不穩定的情緒已經違反了考試大忌了,要是讓她更頭疼就勢必影響到她的成績。兩場考試間休息時,大家交談的聲音也壓低了幾倍。軒戎人很善良,時常會為同學著想,所以同學也會這樣對她。
終于考完了。整一天的時間,整四門的考試,再加上這異常悶熱的天氣,仿佛把這些學生所有的精力全部都榨干了一般……
「總算考完了……我還以為我的大腦讓人給搬走了呢。」
「摧殘吶!讓我休息一下。我連路都走不動了。」
「軒戎,考得怎麼樣?你今天精神不太好啊!不要緊吧?」
發問的是軒戎的同桌,也是她在班中最好的朋友。
其實軒戎和她前後左右的人關系都很好,只不過到底同桌最親近。大家都在等待軒戎的回答,可是等來的是很久的沉默,久到大家都幾乎要忘記呼吸時,軒戎才開口。
「不知道。應該還好吧。小拳頭,我去*場散會兒步,一會兒回家,你去嗎?」
小拳頭是軒戎同桌的孔怡靖的綽號,至于為什麼是這個稱呼嗎,你可以把這個名字用上海話讀讀看——沒錯!是小鬼頭的意思。
「好吧。我陪你。反正還早,今天也沒有作業。」
「我們也一起去!」
說話的是坐在軒戎前面的兩個人︰胖頭魚——詹旻悅,一個搞笑無厘頭的假小子,RP超低,每次在別人背後玩笑地議論別人,都會被發現。梁鐵皮,原名梁茗軼,叫她梁鐵皮的原因很簡單,她的名字中那少見的「軼」讀「YI」,可是數學老師第一次見時不認識,沒有辦法,誰讓人家是數學老師呢。讀成「鐵」也就不奇怪了,那老太太以前還贊美小拳頭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很「俊俏」呢。這倆字當時把小拳頭著實郁悶了一下。這樣一來,可憐的茗軼就光榮化身為鐵皮了。
來到*場,放下書包,軒戎便獨自一人走上了跑道。
「小拳頭,太沒有情誼了吧!你同桌散步你就讓她一個人?」
「胖頭魚,這你就不了解了吧。等會兒你就會明白軒戎所謂的散步到底有多可怕了……」
小拳頭還沒有說完,胖頭魚就見識到了。
這時是下午4︰30,是一天中最悶熱的時候。而軒戎卻用跑步的方式來進行她所謂的散步。
一圈又一圈,400米的跑道她轉了整整10圈。她的汗水,浸透了襯衫,如雨水般灑在了滾燙的塑膠跑道上。
終于,在第十五圈結束後,她停了下來。她累了,真的累了,在*場上躺著。喘著粗氣,肺部的灼痛讓她不得不選擇再次站起來——因為她的父母曾經說過,長跑後躺下,等于自己和自己的內髒過不去。
軒戎的父母都是軍人,兩年前母親復員帶她來了上海,而父親則繼續留在北京軍區的特種部隊。母親進入了當地公安機關緝毒大隊,而軒戎來到上海後則在一所不起眼的高中就讀。後來,出于關心孩子,軒戎的母親把軒戎轉到了另一所重點高中。但是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女兒不想離開,因為她在那里交到了五個好朋友——五個知己。其中有一個人,是軒戎這輩子喜歡的第一個男生。
「軒戎,走嗎?」
「走吧!該回去了……」
1、決心棄學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窗外,天色已經大黑。屋內,橘色的大燈依舊亮著,靠牆的桌上,是兩張黑白照片,相框邊緣用黑色的紗布條裹了一圈。屋角,一個消瘦的孩子雙眼通紅的蹲坐在那里,屋里還有六、七個人,左臂上掛著黑紗,腰間系著孝帶。那個窩在角落的孩子,就是那個白天在重要考試中卻失魂落魄的裴軒戎。
半個月前,軒戎的母親接到一項任務,與在北京軍區特種部隊的裴明鄂——軒戎的父親所帶的隊伍緝捕一伙兒大規模販毒份子,對方手中有重火力武器,也接受裹嚴格的軍事訓練。就是這次的任務,瞬間奪走了軒戎的兩位至親。
昨天晚上回到家,正準備認真復習備考的軒戎接到了父親的上司何祁峰叔叔的來電,讓她去市里最大的醫院,別的什麼也沒有說。等軒戎趕到醫院的時候,她所趕得及的,只是見到父母僵直地躺在病床上。
「何叔叔……你是不是……又為了盡快完成任務,幾個星期沒有讓他們好好睡覺……他們都累成這樣了。」
自欺欺人,軒戎在努力地騙自己,騙自己不要哭,因為父母不喜歡她哭,這不堅強。
「軒戎啊!對不起,你何叔叔對不住你!你父母的遺願,是能讓你見他們最後一面,所以,我把他們帶回來了……」
響,周圍在響,轟隆隆的。很煩,很雜。腦中,耳邊,到處都是炸裂般的響……
「起床了……吹起床號了……爸爸!列隊集合了!媽媽,該訓練了……」
沒有回應,根本就不會有回應。對于已經死去的軍人來說,軍紀是無法對他們起作用的。
「軒戎,你父親隊里的何隊長來了。」
軒戎沒有動,她的思想一直停留在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把軒戎送回家,布置完靈堂,何祁峰就急忙搭飛機趕回北京,領導找他談論關于裴明鄂的撫恤問題和一些關于軒戎的事情。裴明鄂與戚甄——軒戎的父母現在應該算是烈士了。
24小時內的北京往返,使得何祁峰看上去很疲憊,再加上他失去了自己最出色的戰士——最好的兄弟和弟媳。此時,用心力交瘁來形容他並不夸張。
「軒戎,這是你父親的撫恤金,檔案材料已經辦妥。葬禮的事情我也已經辦好了,明天下午4︰00。還有一件事情,雖然現在不是說這件事兒的時候,但是還是要告訴你一聲,你父母現在是烈士,所以你的高考可加40分。」
軒戎依舊沒有說話,沒有動彈,甚至好像沒有呼吸。
「軒戎你別這樣,听說你從昨天開始到現在沒有吃過東西。現在你要撐起整個家!」
「何叔叔,40分,能把爸爸媽媽換回來嗎?我不要40分!我要他們回來!我要他們……」
第二天——
今天軒戎沒有來學校,這樣的日子,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必須在場。
「天哪!」
「摧殘吶!沒有想到那麼快。一晚上加一上午的時間就把卷子趕批出來了。這些老師吃仙丹啦?」
「小鐵皮。看看我們的小拳頭,拿著軒戎的卷子發狠呆。她考得好是很正常的,你不用受打擊。」
小拳頭沒有回答,她沒有受到打擊,她是在疑惑。雖然這次軒戎的成績依舊很出色,但是與以往相比,果然還是在情緒上受到了一點影響。語文130還好說,英語140也不算差,但數學130對于軒戎來說是非常少見的。而一向被視為政治班尖子的軒戎,這次的政治只考了120。也就是說,這次軒戎的總分與自己相平齊,只是在綜合卷上比自己高了3分。而且軒戎今天竟然沒有來學校,老師說她請了病假,可是表情卻很凝重,難道出了什麼事情?
喪禮——
瞻仰台上,兩具冰冷的遺體最後一次展現了出來。以後,他們將不復存在。到場的人很多,有公安緝毒大隊的,有戚甄老部隊的,也有特種部隊的幾位領導和個別的兵,另外還有家屬。
軒戎站在瞻仰台邊一動不動,今天,她連眼淚都沒有了,不哭了,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站著,默默地看著。一直忍到蓋棺的那一刻,軒戎終于接受了。
「吹熄燈號了!戰士們熄燈睡覺了!」
所有人知道,這就算結束了,不再會重來。何齊峰不忍,就先一步帶軒戎回家去了。
晚上,軒戎做了一些下酒菜,拿了一些家里的藏酒。今天晚上家里只有軒戎和何隊長,其他的人都累了兩天了,軒戎讓大家先回去休息了。
因為習俗,今晚家門開著。軒戎拿了兩個杯子,里面倒滿了酒。
「何叔叔,咱倆,聊聊。」
「好!聊聊。軒戎……你……」
沒有等何大隊的任何說辭,軒戎便吸了一大口氣,干了半杯酒——高粱酒。由于酒精過高,血液頓時涌上了腦門,對于一個女孩來說,這樣的酒是相當厲害的。
「何叔叔,十六年多了。我出生到現在,已經十六年零九個月了。爸媽當兵二十八年,圖個啥?什麼都沒撈著,還把命給搭了。40分?我要是為了這40分我就讓全家去當兵,都做烈士去!」
「軒戎……」
「何叔叔,你……你听我把話說完。」
顯然酒勁兒上來了,軒戎的語氣變得有一些粗,但她依舊在克制自己。
「我,不要這40分,也不要爸媽回來了,他們,已經回不來了。但是……但是他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我要去……去完成他們沒有完成的任務……」
「軒戎?你……」
軒戎沉默,她在下決心,良久,她終于有勇氣說出這句話了。
「何叔叔,當兵!」
「好,當兵。等等,當兵?軒戎你?」
「對!當兵!我!裴軒戎!棄學!當兵……」
門外,很輕易地就能聞到濃重的酒氣,門開著,軒戎的聲音格外清晰。孔怡靖手中握著的卷子散落了一地,她沒有听錯,那個與自己同樣有著「北大夢」的尖子生,要棄學當兵了。听到卷子落地是發出的異響,警覺性向來很高的軒戎和特種部隊的何齊峰立刻注意到了。
「誰?」
軒戎踉蹌地沖出去,看見了面容失色的孔怡靖。
「小拳頭?你,你怎麼來啦?呵呵,是不是一天沒有見到我想我啦?」
軒戎的語氣,讓人分不清她是喝高了,還是故意在朋友面前裝輕松。小拳頭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了軒戎的家,剛才軒戎和那個「何叔叔」的對話她都听到了。她在生氣,生氣在朋友遇到這麼傷心的事情時,她沒有在朋友身邊。
她抄起被軒戎喝剩了半杯的白酒,一口氣倒進了自己的胃里,一陣灼熱翻滾,胃里頭像是燒著了一樣。
「軒戎!你!裴軒戎!呃……這酒果然壯膽。要不是今天听到你說‘棄學當兵’這四個字,有些話,我還真不敢說。裴軒戎你給我听好了!你……我討厭你!討厭你的出現!剛來的時候你成績差,還做我同桌,我以為你會拖我後腿,所以我討厭你!後來你成為了班級第一,我又討厭你!因為你搶走了我的第一!現在!呃!現在我最討厭你!因為你這個知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瞞著我!你放棄了答應過我的‘北大夢’,你真他媽混蛋!」
「小拳頭,對不起啊……我只是不想在你最後沖刺的時候……」
「沖你個大頭的刺!你都放棄了,我沖刺個屁啊?你還當兵呢!逃兵……」
「怡靖,對不……」
被孔怡靖罵得很無奈,軒戎只能道歉,但卻被怡靖搶先了。
「對不起啊。」
「怡靖?」
「對不起啊,軒戎。我,不應該討厭你的。你做什麼都這麼優秀,當兵也一定會優秀……」
說完,兩人踫起了酒杯。一旁的何齊峰一直都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因為這樣她們會忘記疼,暫時的。等她們再次醒來,何齊峰會為軒戎安排好一切。看著這兩個孩子,仿佛看到了裴明鄂和自己。
「哥們兒!要加油啊!努力考進大學——北大。連我那份兒一起努力。」「哥們兒你個大頭!是姐們兒!哈哈哈哈哈……你別當了兵就忘記了自己是個女人,整天跟個嘿MAN一樣。」
「對!姐們兒!唉我說你能不能別把你那大頭撂我肩上?比豬頭還重。」
「小聚斗(小鬼頭)儂信戲啊?(你找死啊?)」
「小聚斗(小拳頭)不是你嗎?」
這樣的友誼很粗魯,但很淳樸,很干淨。
「軒戎你放心……呃……你走以後……呃……就沒有人再擠兌我了……呃……我絕對第一個考上北大……我……呃……」
「德行…,話都不會說。哈哈哈哈,別人怎麼要你。」
「咦!嘲笑我?」
兩個人突然對視著沒有說話。
「姐們兒,不嘲笑。」
「好!不嘲笑我。」
「是擠兌。哈哈哈哈……」
那天晚上,因為喝醉了,怡靖便在軒戎家睡著了。軒戎讓她睡在自己的小床上,邊整理東西,邊照顧她,以便她明天能有精神準時到校。怡靖在夢中叨叨︰「軒戎,你好好當你的兵,我好好讀我的書。以後你教我防身術,我教你讀書。呵呵……呵呵……」軒戎听著,淡淡地笑了,她開心了起來,捋了一下怡靖額前有些凌亂的碎發,心里想︰又多了一個知己,一個可愛的知己。
天已泛亮光了,夏天的清晨來的特別的早。軒戎給怡靖準備了面包夾煎蛋,女乃茶和兩個梨——梨有很好的解酒效果。
「怡靖啊!快起床了。再不起來就要遲到了。」
「啊!頭、!炸了!爆了、完了。」
「快起來,真是的,哪兒來的這麼多說辭啊?昨天晚上喝那麼多酒,不疼你就有鬼了。一會兒吃完早餐多吃一點梨,就會好了……」
怡靖在吃早餐,軒戎替她整理了一下書包。
「怡靖,快一點,何叔叔的車已經在樓下等著了。一會兒我們送你去學校,我順便去辦一點手續。」
「這麼快啊?今天你就辦手續啦?」
軒戎對著瞪大眼楮——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怡靖實在無奈地笑了笑。
「你啊!辦什麼事情不得有一個過程啊?這是要一定的時間的,所以現在就要開始啦。」
「哦,是這樣啊……」
或許,離別很痛苦,但是,這兩個人物是比較想得開的。又不是永不相見,想見面,只要有本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