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林缺銀子,如今想起又多了過冬的柴火錢,正犯難,倒是不太想拒絕陳二的好意,只是白要人家東西,總是過意不去,便問道︰「二叔,你說我家柴山多,那夠我兩家用麼,若還有多的,你有空砍些去賣,貼補家用也好。」
陳二喜道︰「如此謝過東家了,等快忙完了小春,今年便沒有多少事情可以做,我往年也是要去打柴賣的。東家的柴山長年沒人去砍,茂盛得很,又那麼寬,你我兩家用得了多少。若能在東家山里砍些,我今年就能多賣幾擔了,說不定還能過個好年呢,只是又要佔東家便宜,好生過意不去。」
陳員外雖然樂善好施,用後世的話說,卻也是個帶著黑社會性質的大佬,因此他家的柴山雖不怎麼砍,也沒人敢去動,倒的確茂盛得很。北方的地不及南方值錢,古代柴山更不值錢,陳林見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便不再矯情,道︰「二叔以後別再叫什麼東家了,再這麼叫,我要不高興了。天色不早,我這就要回去了。」
陳二留住陳林,到屋檐下收拾了兩捆上好的干柴,挑著隨陳林一起送到他家。且不說陳林如何把事情與雲娘說了,二人為省卻一比開銷如何高興。且說陳林在家日日苦等人來買棺材,等了兩三日,第四日上午終于又有人來敲門。
這幾日陳二都在送柴禾來,敲門聲音的大小節奏陳林早听得熟悉,又一般都是下午來。陳林听敲門聲音不似陳二,時間也不對,暗猜是不是有人來買棺材,飛快去開了門,認得門口的卻是前幾日見過的張公子。
那張公子見了陳林,對身後的張萬一使眼色,張萬趕緊躬身上前對陳林說道︰「听說陳公子家有一口神木棺材有意要賣,我家公子有意要買,特地前來。」
陳林看那張公子不過二十三四年紀,暗自嘀咕他買棺材來干什麼?不過仍舊客氣得把人請進了屋內。
張公子一行于客堂內坐定,與陳林扯了些不咸不淡的閑條,待話題引入棺材時,旁邊的王二麻子卻搶到陳林身旁說道︰「陳公子小小年紀面帶郁色,想是平時勞心費神多了所致?近日我又听說陳公子竟要將曾經救過自家性命的棺材賣了,便想,陳公子是不是為那使喚的銀錢發愁?只可惜賣棺材是個一錘子買賣,救急卻不救窮,比不得那細水長流。若果真被我猜中,我這里倒替陳公子想到一個好法子,只是不知陳公子肯听不肯听。」
陳林看那王二油腔滑調,頗有些懷疑,只是最近沒少為銀子的事苦惱,被王二撓到心里的癢處,忍不住道︰「小弟近來倒確實在為銀錢犯愁,敢問王二哥有何良策,不妨說來听听,若日後真能賺得些零花銀子,定不敢忘了王二哥酒錢。」
王二面露得色,傾過身子與陳林附耳道︰「陳公子有所不知,眼前這位張公子乃是知府大人外甥,家里又是本府累世的望族,有金山銀海般花不完的銀子,是想怎麼使就怎麼使。」
陳林暗想這陳二的法子多半是要著落在眼前的張公子身上了,只是既然陳二當他面說起,事先肯定是早有商量的,有道是無功不受祿,卻不曉得這張公子需要自己干什麼。便問道︰「張公子自是富甲一方的貴人,只是無功不受祿,小弟挑不得百斤重擔,寫不出館閣體好字,實在不曉得有什麼能為張公子效勞的地方。」
旁邊張萬見王二麻子引出了話頭,怕被他全搶了功勞去,害自己在張公子面前失了寵信,便搶過話頭道︰「實不滿陳公子,自上次來你家一別,我家公子回去便大病了一場。是吃不得飯也睡不著覺,家里起先以為是受了驚嚇,請了和尚道士來收魂,卻不見半點好轉。倒是本城的李大夫給瞧出了病根兒,說我家公子害的是相思之病。起先公子不肯說,好在李大夫醫術高明,一番勸導,好歹問出了緣由。你道是何故?原來我家公子是上次來你家踫見了趙姑娘,驚為天人,回去竟害起了相思之病,到如今,人都整整瘦了一圈,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看見都可憐啊!那李大夫問出病根,卻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又開了些調理的藥來吃,也不見病情好轉。陳公子上次被趙姑娘所傷險些丟了性命,想來那趙姑娘待你必十分刻薄,倒不如成全了我家公子。」
陳林看那張公子時,只見他側耳傾听面色紅潤,哪里有什麼病。又听張萬幾次三番把明明已經出嫁的趙雲娘說成趙姑娘,古代女子出嫁從夫,這樣稱呼已經不合規矩了,再听張萬竟說出要陳林成全他家公子,把個陳林氣得滿臉通紅,一口氣堵在喉嚨說不出話來。
張萬說出這些話來自個兒也心虛,更不敢看陳林的臉,用茶略潤了潤嘴唇便依舊絮絮叨叨道︰「我家公子乃是重情重義之人,若陳公子此番能救得我家公子,定以厚禮相報。陳公子也不必怕日後生活起居無人照料,我家府上有的是丫鬟小廝,隨便發付幾個過來便是。若陳公子念舊,舍不得舊人,我家公子也可以……」
陳林有著三十歲心智,是個不折不扣的爺們,這些話即便听得一句也是奇恥大辱,卻如何受得了這越說越離譜,一時間只覺得頭皮發炸,一股邪火自丹田直上腦門,是再也忍耐不住,沖動之余隨手抓起手邊的茶碗來,起身照著張萬頭上劈頭蓋臉扔將下去,然後指著門外氣急敗壞吼道︰「滾出去,滾出去。」說完渾身顫抖,握緊了一雙拳頭,只恨不得將眼前這些面目可憎的混蛋盡皆暴打一頓才甘心。更後悔不該鬼迷心竅,傻不拉唧地自己把話送上門去,卻引此侮辱。
張萬頭上被砸出了個口子,茶湯尚熱,灌進傷口燙得他滿地打滾。滾了三五轉,想是痛得麻木了,才站起身來,面上已被茶水澆透,血水與茶水混在一起,倒似滿臉鮮血一般。旁邊張公子見了,心里害怕起來,縮了頭躥出門去。王二麻子見走了張公子,趕緊跟在後頭,張萬被血水茶水遮了眼,起身用衣袖擦了,睜開眼時,張公子已經出門了,只得跟去,走到門口卻回頭罵道︰「小兔崽子不識抬舉,日後有你好受的,這事兒沒完。」
那張公子一溜煙出了院門,到了外間才覺得安全些,回頭看陳林並未追來,這才放了心,停下腳步等轎子過來。王二麻子總算得到機會說話,貼到張公子身邊道︰「公子何必急著走,那小子不過半大孩子,如今傷了張萬,正好給了公子由頭,便是強擄了那小娘子去又如何,走了實在可惜!」
張萬只落後半步,把話都听了個真切,便也想說動張公子回去,只是頭上傷口火辣辣得痛,也不曉得傷得怎樣,若要擄人,動起手來兩個轎夫膽小,肯定是靠不住的,頂多賺個吆喝,事情卻要著落在自己與王二麻子頭上。那小媳婦的父親是鏢師出身,小媳婦多半也會個三拳兩腳,加上那心黑手毒的王八蛋孩子,王二麻子是痞子出身,倒是不會吃虧,如今自個兒有傷在身,尚未痛過呢,擄了人去是張公子的,有個閃失卻要自己擔著,實在劃不來。
張公子經王二麻子一提醒,也後悔起來,張萬想通其中關節,強忍著痛勸道︰「公子何必急這一時,我看那院內的石鎖沙袋都光滑得緊,想是經常被用來*練的,那小媳婦是鏢師家生的,多半會些拳腳,方才那小子砸我時,出手又快又狠又準,怕也不是善茬,我們雖不懼他,但今日沒個準備,也犯不著去涉這個險。倒不如先把今日這帳記下,回去挑選倆力大的僕婦,預先*練熟了再來,到時只消我與王二去拖住那狗崽子,僕婦只管制住那小娘子,公子便在那狗崽子的房里成就了好事,豈不痛快!」
張公子听得臉上放光,只顧不斷點頭,听完腦子里便活動開了,也不說話,搖頭晃腦的上了轎子,由轎夫抬著走了。
趙雲娘在廚房里听見響動,偷偷從門縫里看時,恰好看見張公子狼狽而逃,又听見張萬放狠話,待看清張萬滿臉鮮血的模樣,竟驚得連退兩步。嘴里只不停念叨︰「惹出大禍了,惹出大禍了,卻怎的是好?可怎的是好?」
陳林被氣得不輕,但到底不是那種動輒要砍要殺的混混,見張公子一行逃了,他也不至于還要追打。人走光了,陳林生了會子悶氣,理智也漸漸恢復了,這才想起後果來。打傷了人,即便在相對法制的後世,賠湯藥費也是少不了的,卻哪里去弄銀子來?何況那張公子的舅舅乃是知府,在明代,一個知府的管轄範圍抵得上後世兩三個市,更手抄生殺大權,是比後世的「李剛」還牛十倍的人物,豈有輕易善罷甘休的道理。
意識到惹下大禍的陳林在腦子里一遍遍推演可能出現的情況,卻是趙雲娘先過來問道︰「方才到底出了什麼變故?怎的會弄成那樣?」言語間頗有責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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