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掌櫃一把推住立馬就要合上的大門,從門縫里探進個腦袋道︰「賢佷且先容我再說幾句。那李員外乃是本府境內數得著的貴人,家里金山銀海也有,他相中的東西,又怎會在乎這些許銀子。那日我是拼著老臉不要,只顧著說賢佷這棺材的好,這才說得李員外動心。賢佷既執意要二十兩銀子,我只當幫賢佷這個忙,替李員外把價錢應下。」說罷從身上模出些散碎銀子在手里掂了掂量,選了兩顆大小不差的遞給陳林道︰「這銀子我早間才稱過,合起來剛好一兩,算是交頭錢,待我討來銀子,搬東西時一並交與賢佷。」
生意既然談成了,總不好一直板著個臉,陳林把門大打開,也不伸手去接銀子,笑容滿面道︰「如此就有勞蔣叔了,交頭銀子就不用了,等蔣叔自李員外家討到銀子了,一並付清就是。」
蔣掌櫃口里含糊著應了,腦瓜里卻琢磨,李員外這趟生意,想做的又不止他一家,只是別人見他先做,事情成與不成也還說不準,這才怕傷了彼此面皮日後不好相處。若今日生意談成的消息傳了出去,來回十幾兩銀子的賺帳,卻由不得人不動心。說不定他前腳剛走,後腳便被人奪了生意去。既然早晚是要給的,倒不如先把銀子給了,東西改日來拉也不遲。
陳林見蔣掌櫃答應了卻不走,又不好關門,只得假意問道︰「蔣叔也走累了,要不進屋喝口茶再走?」
蔣掌櫃如何听不出他話里的不情願,只當陳林果真急著去處理家事,推辭道︰「不了,不了。看賢佷面容憔悴,定是平日里*多了心,要注意身體才是。似我們這種平常人家,*心的無非三餐用度,說到底還是銀錢上的事兒。我既已應下了你這棺材,咱做生意的講究個誠信,早晚也是要付錢的。今日我身上正好帶著二十來兩銀子,便先把銀子給了賢佷。煩請賢佷去立個字據,棺材我今日沒得準備,先寄賢佷家里放半天,我明日打早來取。」說罷又從腰間拽出個荷包來,從里面取出錠銀子遞給陳林道︰「這錠銀子正好二十兩,煩賢佷去拿稱來稱一稱,若足份,寫了字據與我便是。以我兩家交情,本不必要什麼字據的,只是做生意的規矩歷來如此,卻不能壞了規矩。」
陳林倒不曾想蔣掌櫃答應得如此爽快,雖擔心其中有貓膩,奈何正值急用銀子的時候,也顧不得計較,便把笑容做得真誠了些道︰「如今棺材放在廂房里,我這就帶蔣叔去看看,銀子就不用稱了,蔣叔還能騙小佷這點零花錢不成?」
蔣掌櫃雖然曉得棺材在陳林家,卻沒去仔細看過,當下連聲答應。陳林領蔣掌櫃到棺材邊,便由著他獨個兒在那里看,自己去磨墨寫字據。
陳林穿越前出生于八十年代早期,那個年代里的孩子家里剛從溫飽線上過來不久,大人多少都會讓孩子學寫些毛筆字,以期長大後能替人寫點對聯什麼的為家里掙些零用錢。陳林兒時也寫過幾日毛筆,雖然寫出字來粗一撇細一杠,連工整也稱不上,但好歹能讓人認得是什麼字。家里才辦了喪事,筆墨紙硯倒有現成的,陳林取來墨磨好,不多時便寫好字據,拿在手里一路走一路吹,到蔣掌櫃身邊時,墨也干的差不多了,便遞給蔣掌櫃。
蔣掌櫃拿起字據來看,看罷幾行字,臉上有幾分忍俊不禁,少時又有幾分詫異,最後卻露出幾分鄙夷來。陳林見蔣掌櫃臉上陰晴數變,眼楮卻始終未能離開手里的字據,忍不住湊到他旁邊同看自己寫的字據,卻並未看出什麼端倪來。
蔣掌櫃看罷字據,搖頭道︰「也難為賢佷了,這字據還是我來寫吧,賢佷只管簽字畫押便是。」
陳林懷疑蔣掌櫃是要在字眼上下功夫,那麼方才的表情就是做作了。只是又不敢確定,便要過字據來假意細看,然後道︰「蔣叔可是嫌我這手爛字不中看?」
蔣掌櫃擠出笑臉道︰「字好看不好看倒沒甚關系,只是這錯別字未免……未免……那個太多了點兒。」
陳林復又拿起字據來看,仔細看了幾遍,也未發現有什麼錯字,正要問蔣掌櫃哪里錯了,腦子里突然閃過門口那幅對聯上的字,這才想起自己寫的是簡體字,不由尷尬苦笑道︰「我這就去取筆墨來,我說,蔣叔來寫,等寫好我簽字畫押,如何?」
蔣掌櫃點頭稱善,心里卻在嘀咕,這半大孩子怎那多心眼兒?先前只道他年幼無知,隨隨便便使些手段便能唬得他把東西賣了,如今看來,倒很可能整件事情全在他算計之中。
陳林取來筆墨,蔣掌櫃就著棺材蓋子鋪好紙張,依言把買賣文書寫了,又拿起字據細細琢磨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便把銀子付給陳林,讓他在上邊簽字畫押。
送走蔣掌櫃,陳林迫不及待拿著到手的銀子去找雲娘,把這幾日的擔心都暫時忘卻了,滿臉盡是喜色。
趙雲娘早在門縫里看,先見陳林領了蔣掌櫃進了放棺材的屋子,然後看見陳林拿著筆墨紙硯跑進跑出,也猜想這回說不定真的能把棺材賣出去了。見陳林送走蔣掌櫃,關好門便急火火朝廚房這邊走來,趙雲娘心中暗喜。
趙雲娘喜的是陳林賣了東西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只是臉上卻深怕被人看穿了心事,當下趕緊理了理頭發,然後埋頭收拾菜蔬,把個背對著門口。
陳林推開門,見雲娘仍舊專心致志在事情,便放輕了腳步走到她前面,突然把手往她面前一伸,道︰「雲娘,你看我把棺材賣了多少錢?」
趙雲娘心底早巴不得看了,依言看去,只見陳林手里拿著的卻不是那些散碎銀子,而是兩頭翹中間中間凹的銀錠。若出身官宦世家,這種小銀錠也是司空見慣的。但對于趙雲娘這種出身的人家,從小到大,家里何曾有過這許多現銀,且還是整錠的。趙雲娘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怯生生伸手拿過銀子,先用手指捏了捏,又貼在臉上,最後拿到眼楮面前仔仔細細看了,半晌才哽咽著開口道︰「陳林,咱們有銀子了,我可以做件新衣服穿,陳林你也可以敞開肚皮吃飯,好有力氣練拳了,這……這真是太好了,謝謝觀音菩薩保佑,公公在天有靈,保佑著咱倆。」
陳林倒沒想到趙雲娘會激動成這樣,在他眼里,小說里那銀子動輒幾十萬幾百萬兩,郭靖請黃蓉吃頓飯也是二十兩銀子。即便換算成後世的人民幣,二十兩銀子至多也就一萬多塊錢樣子,算不得什麼大數目。卻不曉得,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那些富貴人家自然沒把這一二十兩銀子看在眼里,一般人長年勞作,一日三餐尚且難以周全,多數人家更要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熬過青黃不接的時候,哪里有什麼閑錢在手邊,有些銅子在家里應急的就很不錯了。似這等二十兩一錠的銀子,就是個中等地主家里也未必拿得出來。
趙雲娘過門時陳家已然破落,此時見了這麼大個的銀錠子,由不得她不激動,只把銀子拿在手里拽著,深怕突然間這死物飛走了。
陳林詫異了片刻,想起雲娘說可以做新衣服穿,立馬想起留下的那塊布料來,伸手把趙雲娘從夢中拽回來道︰「雲娘,你稍等片刻,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說完一溜煙跑出了屋,要說這身板兒小也有小的好處,陳林得了這十四歲身體上,力氣雖大不及從前,卻也有身子骨尚未長老,行動靈便的好處,跑起來完全是個小孩子模樣。
趙雲娘拿著那錠銀子翻來覆去的看,放佛上面有花一般,看夠了又怕銀子是假的,放在嘴里咬一口,拿出來看時,眼前紅艷艷一片,定楮看去,陳林拿著那匹大紅緞子站在她面前。趙雲娘伸手把緞子接了,又拿緞子又拿銀子,都不曉得看哪樣了。
陳林見趙雲娘歡喜的模樣,也跟著高興,一種成就感打心底升起,這是他來到明末以來做成的第一件事,心里自然別有一番滋味。正激動間,很有節奏的敲門聲傳進屋來。
趙雲娘與陳林四目相對,都怕蔣掌櫃去而復返。陳林忐忑不安的走到大門前,開了大門,見門口並排立著王二麻子、張萬,二人背後是張公子領著個貼身丫鬟,另有倆健壯老婦掂起腳探頭探腦往屋里看。陳林覺得來者不善,正要問明來意,卻被王二麻子一把推開,用身子擋在門邊上,後面幾人趁機魚貫而入。
張公子入院後把手往廚房那邊一指,丫鬟是他平日里使喚慣了的,領著倆悍婦徑直奔廚房而去。
陳林繞開擋在身前的王二麻子,看著眼前諸人的舉動一時反應不過來,少頃回憶起曾經看過的電視小說橋段來,一種不祥預感自心底升起,卻听廚房里傳來雲娘呵斥與驚叫,那王二麻子與張萬又齊齊擋在了陳林身前。
張公子一路走上了台階,也不去廚房,就走到臥室門口便停了腳,只等丫鬟領人把趙雲娘捉來。廚房里傳出叮叮當當一陣相聲,片刻後趙雲娘被扯將出來,卻連衣服也扯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