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拐子的聲音，我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終于到營地了。
「連長，誰受傷了？」拐子說話間就跑了過來，想給我們搭把手。我倆都沒有回答他，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就剩下我們幾個人了，誰都不願意看到有人死。
拐子跑過來，伸手去搭玉寶的手，只是忽然間顫抖了一下，玉寶的半邊身子就歪了下去。
「玉寶！玉寶？」他用手拍打著玉寶的臉，希望他能回應一聲，但是玉寶連眼楮都沒能睜開。
拐子一下就像掉了魂一樣，跑過來扯我的衣服。
「連長，玉寶怎麼死的，怎麼死的！？」
我看著拐子那種悲傷而又憤怒的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對難兄難弟一起投隊伍，新兵一個班，一起來到我們連，一起出生入死，比親兄弟還要親。那年淮海戰役，要不是玉寶替拐子擋了一槍，他早就連骨頭都沒了。
拐子爬到玉寶的身上抽泣著，眼淚吧嗒吧嗒的流著，他一邊幫玉寶整理好衣服，一邊擦去他臉上的血跡。我看著拐子一直守在玉寶的身體旁，這種生死的離別實在是不忍心在看了。我悄悄的走開，朝著大家走過去。那些朝鮮的同志們正擠在一起酣睡。
胡子看到我走過去，掙扎著站起來，想往我走過來，我揮揮手讓他坐下。
「傷勢怎麼樣？」我蹲下來，看著胡子的腿。
「沒事，好的很，明天照樣打，不含糊！」胡子在我的面前伸了伸腿，但是顯得力不從心。
「好，就憑你這股勁，我給你放個假，一會天快亮的時候，你送這些朝鮮的同志下山往北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任務很重啊，可別說連長我不是偏心你」
「連長，這-，還是讓我留下吧」胡子睜大眼楮，祈求的看著我，但是一旦我決定的事情就恐怕很難改了，「就這麼辦吧，你好好照顧朝鮮同志，尤其是婦女同志，等仗打完了我要檢查！」其實說這句話時我也是昧著良心，恐怕仗打完了，我在也看不到他們。
「先睡一會吧，養足了精神好執行任務。」
我找了個單獨的地方，靠在戰壕邊，模糊的入睡了。
「咕咕」肚子又在叫了，昨天水溝里的生魚雖然不好吃但是總算把我吃飽了，昨晚的一場雪後，整個世界變得冷冰冰的。從前天晚上開始，我就不停的跑，不停的跑，現在渾身跑得酸疼，好想找個地方美美的睡一覺，要是能在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飯菜，那真是過上了地主的生活了。
我也不知道翻過了多少座山了，心中只有一個目標，朝赤匪跑，娘說在赤匪那兒能吃飽，那里沒有地主。
到底在哪兒呢，哪兒才能找到赤匪呢？
走了一會兒之後，我實在是走不動了，只好找了一顆大松樹下坐著，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松葉，坐著舒坦，坐了一會兒之後，我躺了下來，軟軟的松葉弄得我怪癢的，但是很舒服，慢慢的我閉上了眼楮。
前面還是那扇高大的門，我抬頭看著這扇門，渾身涼颼颼的。突然一群鄉親從後面擠了過來，人群中在呼喊著「看吊死人啦，看吊死人了」
我被人群擠來擠去，最後竟然到大門下了，我抬頭看著門，從門口的大石獅子，到高高的門檻，到血紅的大門，猛然間，我看到了門梁上吊著兩個人，一大一小，兩人掙扎著，使勁的向下跺著腳。突然，她倆回過頭來，是娘和圓圓！
「娘，我來救你，圓圓！」
我撲了上去，但是門突然開了，一條大狗從里面撲了出來，咬在我的手上，使勁的向里拖，門縫後擠出了一張堆滿了陰森笑容的臉，他向我伸出了一只蒼白的手。
「不！」
我渾身抖了一下，從夢中驚醒。一只手正向我伸了過來，我嚇的躲開了，準備去咬那只手，這時候一個熟悉的面龐湊了過來。我定楮一看，原來是那個朝鮮姑娘，她正瞪著大眼楮看著我，指了指我的額頭，我用手一模，才知道出了一頭的汗，剛才的噩夢把我嚇的渾身是汗。
我對她笑了笑，揮揮手說沒事。她這個時候慢慢的靠了過來，把頭放在我的肩膀上，笑著看著我，我下意識的躲了一下，但是她用手把我抱得死死的，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感覺都快從喉嚨出來了。
沒錯，這個女人是我救回來的，但是我並沒想和她能怎麼樣更沒有打算娶她。這樣算是違反紀律了，但是我轉念一想，反正也活不過剩下的兩天，就算我今晚違反了紀律，也沒有人知道，如果真的能活著出去，那就娶她吧，畢竟人家的身體我都看到了，這是天意吧。
我回過頭來，看著她的臉龐，看著她彎彎的眉毛，清澈的眼楮，微微上翹的鼻子和那張可愛的小嘴，真是美啊。活了這麼大，我還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的看過任何一個女人。
我從心里問自己，你真的打算娶這個女人嗎，你能給她什麼呢？一個空口無憑的許諾還是幾瓶罐頭餅干。明天我能不能活著都不知道，拿什麼給人家幸福。何況我是中國人，是解放軍戰士，怎麼可能和一個朝鮮女人結婚呢？
看著這個飽受磨難的朝鮮女人，我的內心充滿了憐惜，真想好好的抱著她，安慰她，給她一個安穩的家庭，但是我不能，至少我活的時候不能。
我慢慢的把她從我的身上推開，她一直看著我，我指了指手中的槍，又指了指頭頂的帽徽。她低下了頭，半天不再看我，我等著她想通，一直看著她。
突然，她抬起了臉，微笑的看著我，那種微笑好像是妻子對即將前去征戰丈夫的微笑，充滿了留戀，充滿了鼓勵。但是我分明看到她那明亮的眼楮下有兩行亮晶晶的眼淚。
她站了起來，伸手模了一把我的臉，冰涼的手，冷冷的滲入我的心。頭也不回的朝著她的同胞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