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都很快得到了劉榮的死訊,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驚慌,而是迅速地趕往中尉署的牢房。
在郅都的牢房里死個人是司空見慣,沒什麼稀奇,但這一次卻非比尋常,死者乃是當今天子的皇長子,這種人即便不得寵,也不能少了一根毫毛。
但是現在,皇長子真的死了,而且死在了郅都的牢房里。
不管郅都怎樣天不怕地不怕,他的職業生涯面臨著最為嚴峻的挑戰,挑戰的後果往往是丟官掉腦袋甚至誅九族。
郅都來到關押劉榮的牢房,劉榮已被獄吏放了下來,喉嚨口有著明顯的一道淤痕,臉上因窒息出現了青紫的腫塊,嘴角淌著白沫,舌頭外露,鼻息全無。
郅都皺著眉頭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的劉榮的身體,憑他的辦案經驗,劉榮卻是自縊身亡無疑。
郅都又仔細地搜尋了整個牢房,也沒有發現任何別的異樣。他把目光定格在木桌上的血書。他走近粗略瀏覽了一遍,又將其收好。
郅都下令增派衙役看好尸首,自己則轉身出牢房而去。
他帶著劉榮的絕筆書信快步走向了未央宮。
郅都已經作好了最壞的打算,他早就意識到,這樣的一天遲早會到來,只是似乎來得有點快了。
然而,事實並未如郅都所想的一般。
當劉啟得知劉榮的死訊時,劉啟除了露出微微地訝異神色,並沒有過多的悲傷。
難以想象,這是父親在听到兒子的死訊之後的表情。
郅都戰戰兢兢地將劉榮的絕筆書信呈了上去,劉啟竟然只是粗略掃了一遍,便吩咐內侍傳旨下去,以王禮安葬劉榮。
劉啟正要起身,卻發現郅都還跪在殿前。
還跪著干什麼,辦你的差事去了!
郅都仰起頭,半張著口愣在那里,想要說點什麼,什麼臣該死,陛下節哀順變之類的話他早就醞釀了半晌,可見著劉啟的神情,一如平常,哪像需要節哀的人?!倒是自己,不死也得挨個處分吧,但奇怪的是,劉啟好像也並沒有想罵和治罪于他的意思。
郅都心里也有點看不下去了,就算兒子再多,你也得表示表示啊!
不過郅大爺終究不敢說出口,恭敬地退了出去。
在一片靜謐的悲涼中,劉榮被葬于藍田,謚號閔王。
如果事情就這麼完了,那郅都算是燒了高香拜了菩薩。
事實上,事情不可能就這麼完了,劉啟不打算追究,並不代表其他人不想追究。
竇嬰就是其中之一。
對于學生的無辜枉死,竇嬰始終于心不安。
竇嬰與郅都無怨無仇,竇嬰要做的不過是為他的學生討回公道而已。
郅都必須為事情負責。
抱著這樣的心理,無權無職的竇嬰決定去拜見一下並不待見自己的姑母竇太後。而誰也沒想到,他的舉動會做成很多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在劉啟的刻意隱瞞下,竇太後對劉榮的死還並不知情。
當竇嬰把消息帶給瞎眼的老太太時,竇老太太果然一時半會不能接受,她想起往年活蹦亂跳的這個孫子,而今卻天人永隔,不禁悲從中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灑落。
把皇帝給我叫來,快去!
竇太後近乎瘋狂般的咆哮嚇壞了周圍的侍女。
不一會兒,劉啟匆匆地前來,急問道︰「母後為何急召兒來?」。
你干的好事,你,你,趕緊把郅都給我殺了!
竇太後的情緒看起來異常激動。
劉啟一時也嚇壞了,老太太很少動這麼大肝火。
母後息怒,您听兒給您解釋?
我不要听解釋,我要郅都的命!
劉啟見老太太在氣頭上,知道多說無益,只能勉強答應,便退了出去。
劉啟一路想來,十分為難。
留下郅都,惹老太太生氣,她也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不留下郅都,這麼一個治國利器,大忠之臣不用,著實浪費。
當然,這點小事一時半會也難不倒劉啟,畢竟在皇帝寶座上模爬滾打了不少歲月,大風大浪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管如何,京城郅都是不能呆了,那問題是,讓他去哪呢?
不久,劉啟就露出了笑容。
他當即寫下一道諭旨,將郅都免職,逐出京城,遣送回家。
郅都在中尉署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局,對他來說,沒有掉腦袋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收拾好細軟,與一僕一車一馬消失在長安的官道上。
皇宮中的劉啟得知郅都已經出城,下了一道密旨,派人火速前去追上郅都,頒發第二道旨意。
有點落寞的郅都坐著馬車,顛簸在略帶泥濘的官道上,雖說現在無官一身輕,但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猛然間,身後一陣塵土飛揚,一匹快馬趕了上來並將郅都截下。
來人一看行頭就知是宮里的使者。
使者命郅都接旨,郅都趕忙下跪叩首。使者把密旨頒給郅都,便翻身上馬離去。
郅都打開一看,心頭一熱,皇上待我恩重如山啊!
他收起密旨,對僕從說道︰「向北掉頭,去雁門郡!」
原來劉啟將郅都安排去了邊患最大的雁門郡任太守。
長安城的土豪劣紳們意外地送走了蒼鷹,但雁門郡的匈奴人就慘了,因為馬上他們就會發現,打劫的買賣不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