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菜葉 二百二十七、玄應開悟

作者 ︰ 寶瓶齋

清瑜也知道話只能點到為止。這兩人大老遠來了,一片關切之情溢于言表,自己總不能板著臉教訓他們。清瑜便微笑道︰「我也是感懷身世,覺得世事無常,才說出這樣的重話來。表哥千萬不要怪我,我這話雖市儈,卻也是出自一片真心。人生于世,本來就有許多不得已,更何況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若是情勢允許,我也希望能像表哥一樣隨性而為,身無外物。只可惜,我隨父母在汴京困頓幾載,回到成都不過做了幾個月的郡主,便落到如此境地,不得不讓人感慨。」

吳迢遠輕輕點了點頭,道︰「玄應的性子如此,郡主所說也是赤忱。我們同輩交往,本不該遮遮掩掩。人各有志,至少郡主這番話我听來也有所得。不瞞你們,我自幼得的這個病,旁人不知,我自己是知道的。這些年來,人家都說我沉穩,其實我是心灰意冷,無論見到什麼或是做什麼,都覺得不過如此。加上在昭覺寺里長大,守得佛門清靜,人越發的懶散無為了。今日郡主一席話真是到了我的心里。若不是我父母百般維護,千辛萬苦,哪里有我的今天?我若一直像現在一樣,將來他們需要我時,我又能做什麼?與其懷揣不安惶惶不可終日,不如用心踏實過好從今往後的日子,這輩子多活一天便多賺一天。我還有許多心願未了,總得要做些什麼,才能證明我白來這世上一遭。」

吳迢遠這麼一個清淡的性子,平日里慣于沉默,今日突然有些激動說出這一番話來,清瑜也覺得有些大出所料。司徒玄應更是訝異,他自然听得出吳迢遠這番話雖是自剖心事,未嘗也不是敲打自己。吳迢遠願意這樣坦白,司徒玄應听了也是感動。他看了看清瑜,又看了看吳迢遠,低頭道︰「玄應能有兩位這樣的朋友,三生有幸。郡主的逆耳忠言也好,吳大哥的真心流露也罷,我都印在心中。我雖不知該怎麼做,也不敢輕易許什麼諾言,但是我答應你們,一定會認真去想。但我知道,我終究還是一直生活在父輩的羽翼之下,日子太過安逸,才養成這樣的性子。換做我在郡主,或者吳大哥的位子上,我不能及你們萬一。這是我最慚愧之事。」

清瑜見到他們二人如此,心中有些後悔,忙轉圜道︰「都是我,好好提這些做什麼。你們追這麼遠來,也不是為了堵心的。我們年紀都還小,人生都只開了個小頭,未來還有無限可能。兩位哥哥都是人中龍鳳,資質本就好,若再加上用心,什麼理想不能達成?萬丈高樓平地起,總要一步一步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清瑜沒提防,又溜出一句語錄來,說完有些後悔。誰知吳迢遠與司徒玄應兩個卻都十分欣賞,口中喃喃跟著念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清瑜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已經快要全黑了。想著這兩人沒跟家里說一聲便跑了出來,有些擔心道︰「天色已經很晚,不知道這夜路可否安全?若是你們留在賀縣住一晚,保靖侯府與司徒府只怕不知你們所蹤,會急死了。這可如何是好?」

吳迢遠溫和道︰「這時候就是想回去,城門都已經關了。我湊巧在家里過中秋,出來的時候我妹妹是知道的。見到我們沒有回去,欣元應該會想法子通知司徒府的。他們知道我們一路上也有家將護送,應當不會那麼擔心了。只是明兒回去,少不得要領些責罰。」

清瑜想起吳欣元,也知道她是個妥當的性子。聞言稍稍放心。

幾人正說著話,外頭傳來簾紅遲疑的聲音︰「吳世子,龐校尉求見」

吳迢遠看了清瑜一眼,低聲道︰「八成是見了伯父給我的信物,這龐校尉來走個過場。我正想托他好好照顧郡主,不如就請他進來?」

清瑜想起白日里那一通顛簸,有些後怕,忙點頭道︰「就是世子今天不來,我也要找個機會與這龐校尉套套近乎的。既然世子幫我出面,那就再好不過了。看在吳將軍的面子上,他往後必定不會為難我的。」

吳迢遠便起身,在門口將龐飛虎迎了進來。這龐飛虎本來不願意來的,听手下小兵說保靖侯府家將領了兩個少年人來,點名要見嘉王府大小姐,手上還有鎮西將軍的信物,他便賣了這個面子。只是他向來不大喜歡逢迎權貴,況且還是兩個少年。只是他手下有那頭腦精明的小兵提醒他道︰「校尉不是一直想上陣殺敵嗎?如今被指派了這差事,不遂心願。若是連鎮西將軍那里都走動淡了,將來誰還記得延州皇陵的您呢?好歹您也去打個照面,結個善緣。」

龐飛虎被這話說到心坎里,這才違著性子趕了過來。他看到屋子里只有三個孩子,也不知怎麼說話,只老著一張臉笑笑。吳迢遠倒是客氣道︰「常听大伯說起校尉,是一等一好行伍。今日一見,果然氣勢威武,渾身是膽。」

龐飛虎也不懂客氣,笑道︰「吳將軍有提到龐某嗎?請問這位是?」

清瑜站起來介紹道︰「這位是保靖侯世子吳公子,另一位是我表哥,司徒府的少公子。」

龐飛虎也不關心司徒玄應,倒是認真看了看吳迢遠,拱手道︰「原來是保靖侯的公子。龐某听聞保靖侯在北疆大敗黨項,好生敬服。只可惜龐某微末,無緣一見。將門虎子,吳公子果然氣度不凡。」

讓龐飛虎這個粗人說出這幾句文縐縐的話,還真不容易。不過吳迢遠看得出來,說到父親保靖侯的時候,這漢子眼里的敬佩倒是真心。吳迢遠客氣道︰「校尉抬愛。我只是承蒙父蔭,當不起夸獎。這次我們來,不瞞龐校尉說,是听聞清瑜小姐的事情,特意趕過來的。她不僅是我們通家至好,我們與清瑜小姐也是談得來的朋友。她這一去,我們也不放心得很。這麼湊巧,是龐校尉護送她此行,那小子這里就想拜托龐校尉一路照顧了。」

龐飛虎尷尬的看了看清瑜,他下午帶隊飛奔,讓馬車里幾個女子好一番折騰,雖是無心之失,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如今保靖侯世子這麼客氣,他只好道︰「龐某是個粗人,一路上或者有照顧不周之處,還請清瑜小姐包涵。往後這一路,清瑜小姐若是有什麼問題,只管說,只要不耽誤行程,違了聖命,龐某一定幫襯。」

清瑜當然不會傻到去告狀的地步,忙笑道︰「龐校尉客氣。我今兒已經讓服侍我的丫鬟去縣城酒家采買些葷菜烈酒了,待會等她回來,就送到龐將軍那里去。眾兵士一天勞累,算是我一點心意。往後少不得還有麻煩龐校尉的地方,請龐校尉給個面子,不要推辭。」

吳迢遠與清瑜句句客氣,況且人家一個小姑娘做到這個份上,龐飛虎也只能找台階下,忙道︰「小姐客氣。既然如此,龐某就代各位兄弟謝謝小姐了。我不打攪幾位說話了,我就住在東首,若是吳公子幾位有事,只管來找我就是了。」

看著龐飛虎離開,吳迢遠輕聲對清瑜道︰「看他那個樣子,倒不像是個心思多的人。回頭我找大伯打听仔細了,再給郡主去信。這人既然是我大伯手底下的人,怎麼都會賣我們幾分面子。郡主放心吧。」

清瑜點點頭,想起一事,提醒吳迢遠道︰「這位龐校尉是巴王特意選出來的,我猜巴王的意思,是在借機鏟除異己。想必世子也看得出來,龐校尉是個懂打仗的,這樣的人才不派上前線,而遣到皇陵去,實在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吳迢遠嘆氣道︰「我听母親說,大伯手底下幾個能征善戰的裨將,都被巴王用各種借口調走了。如今大伯幾乎是個光桿將軍。母親還擔心,這是皇上的意思。怕是因為父親的緣故,讓皇上猜忌……」

清瑜搖頭道︰「我看不會,皇爺爺能將出征黨項那麼大的事情托付給保靖侯,就不會這般猜忌。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爺爺怎麼會犯這樣的錯?我看是巴王已經有了奪嫡的野心,正一步步施行計劃呢。如今保靖侯在前線,不知多少人盯著你們府上,你可千萬要小心。」

吳迢遠神色鄭重,點頭道︰「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就給家規上添了一條‘不黨不群,保家百代’,我們保靖侯府是不會讓人鑽了空子的。不過朝政風雲,許多事情也不是我能清楚的。既然郡主提醒了,我一定將話帶給母親和大伯。」

清瑜與吳迢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司徒玄應一直在一旁靜听。若是往日,他對這個根本沒興趣,必定早就借故走開了,只是今天他仔細听來,果然處處是危機。加上清瑜之前鄭重說的那些話,讓這位本是心底無塵,少憂寡慮的少年,終于不得不正視起

自己的人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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