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吳迢遠起身告辭的時候,雙方反倒因為國事話題去除了一開始的尷尬,都有些憂心忡忡。
吳迢遠安慰清瑜道︰「清瑜小姐也不用太過擔心,父親與嘉王殿下同心協力,縱然時局艱難些,他們兩位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必定能自保無虞。」
清瑜笑了笑道︰「我知道。只是我與外界傳訊不便,許多事情都後知後覺,難免惦記。往後吳大哥要是有了隴南的消息,不妨差人來告訴我一聲,也好讓我安心。」
吳迢遠點頭道︰「我若有了父親的消息,一定親自登門來告知清瑜小姐!」一想到多了這麼一個機緣可以與清瑜來往,吳迢遠心中也有些雀躍。
清瑜將吳迢遠送到門口,便道︰「我還要去祖師殿尋涪陵姐姐,就不遠送了。我父親在黃陵鎮上安置了一個米鋪,吳大哥若是有什麼不便之處,只管去找那里的晏掌櫃,我會囑咐他盡力為吳大哥行方便的。」
吳迢遠雖不知清瑜這是刻意關心,還是自然流露。到底覺得清瑜待自己不同,心中歡喜,忙點頭應了。
二人分道揚鑣,清瑜不一會便到了祖師殿外。
守門小沙彌恭敬對清瑜行了禮,清瑜便問︰「涪陵郡主還在里頭嗎?」
那小沙彌道︰「回護法的話,涪陵郡主在偏殿休息。」
清瑜點頭,徑直進了偏殿。涪陵早就听到外頭人說話,忙起身將清瑜迎了進去。
清瑜道歉道︰「我也不知他會今日來送東西,倒讓姐姐尷尬了。」
涪陵苦笑了笑,搖頭道︰「什麼尷尬不尷尬。我倒要謝謝妹妹。之前我屢次想要見他一面都不能如願,倒是一到妹妹這里便讓我見著了。」
清瑜便問︰「如何?真見著了就死心了?」
涪陵嘆息道︰「死心不死心又有什麼打緊?反正是見不著了。」
清瑜笑了笑也不做聲,有些事情外人說一千道一萬也沒有用,當局者迷,時間是最好的解藥。只要涪陵不再鑽牛角尖,安心在大理做她的世子妃,往後總歸會淡忘的。
涪陵想到自己的遺憾,忍不住舊事重提,提醒清瑜道︰「瑜兒妹妹可別把姐姐說的話當作耳邊風,我們這些皇族女子,看著尊貴,婚姻的事情卻比那些尋常小家碧玉來得艱難得多。趁著還有幾年光景,妹妹也該多上點心。你如今人在這感應寺里又不得便,總不能將來回到京城讓你們府里那個側妃做了你的主去!」
清瑜听這話好生奇怪,忙問道︰「姐姐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的婚事哪里輪得到二娘做主?母親怎會放著我這親生女兒不管?」
涪陵這才發現自己一時情急說漏了嘴,頓在原地,解釋不是,不解釋也不是。
清瑜見到涪陵這個樣子,越發狐疑起來,她急切道︰「姐姐是不是瞞著我什麼?我娘她……是不是不妥當?難道又病了?」
涪陵咬了咬嘴唇,想到日後自己就是想要照拂清瑜也有心無力,便鼓起勇氣道︰「妹妹听了別太傷心,其實大嬸嬸她……她已經仙游了!」
清瑜只覺得耳邊驚雷一震,險些站不穩,踉蹌幾步方才捉住涪陵的袖子,不可置信的大聲道︰「姐姐這是說的什麼話……不可能,不可能的!」
涪陵早知清瑜會受不住打擊,忙扶著她坐下,嘆息道︰「我知道妹妹一直被蒙在鼓里,只是妹妹仔細想想,這兩年來有什麼不對勁?」
清瑜被涪陵這麼一提醒,頓時想到母親那些流于表面不咸不淡的家書,心中松動了幾分,眼淚便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涪陵知道清瑜悲苦,只摟住清瑜,低聲勸慰。
清瑜強打起精神,邊哭邊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父王不告訴我?」
涪陵低聲道︰「就是賢德皇後走之前七八天。你弟弟出生之後,大嬸嬸身子就一直不好。熬到油盡燈枯,終于還是撒手人寰。我听母妃說,嘉王叔本想給你報信,讓你回去奔喪的。只是報信的人還在路上,賢德皇後又去了。皇爺爺急怒攻心,說了幾句重話。嘉王叔怕你這時候回去,于你不利,只得派人追回信使。听說是你外祖母、舅母勸說,嘉王叔才決定暫時瞞著你,免得你本就一個人流落此地,還要遭此重創。」
清瑜听到說母親不知不覺已經去世兩年了,她哪里還忍得住,眼前一黑,便自暈倒。涪陵嚇得慌了手腳,忙讓秀眉叫人。那門外小沙彌慌忙請了無雲禪師前來,好一陣救治,清瑜這才順了氣,幽幽醒轉。
涪陵擔心清瑜,忙請眾僧將清瑜背回了菩提院。簾紅紗碧不知究竟,嚇得小臉蒼白。清瑜心神巨損,雖然沒有力氣,卻還是抓住涪陵不放手,涪陵知道清瑜想知道內情,忙打發簾紅紗碧出去,這才低聲對清瑜道︰「怪姐姐一時魯莽,讓你受苦了!」
清瑜搖搖頭,眼含熱淚道︰「若不是姐姐今天告訴我,我這不孝女還不知道要當多久!母親葬在何處?弟弟誰在看顧?」
涪陵嘆息道︰「大嬸嬸就葬在宮後萬壽山,送靈那日我也在,那地方景物頗好,想必大嬸嬸長眠于此也能得個清靜。你弟弟如今是你們府里尹側妃教養,不過你母親有個忠心的丫鬟叫做木樨的,听說是束了頭發篤定終生不嫁,發誓一輩子照顧你那個世子弟弟。你就放心吧!」
清瑜知道木樨穩妥,不過到底不是听了涪陵幾句話便能安心的,她掙扎著要起來,低聲道︰「我這就去跟無相師叔說,我要回京城去!」
涪陵大驚,一把將清瑜按在床上,著急道︰「妹妹使不得!如今你三年服喪期沒過,自行回京是違抗聖旨的!嘉王叔又不在京城,萬一有什麼事情,誰來護著你?你要是這般不計後果,將來有個什麼不妥,姐姐我就是罪人了!」
清瑜 嘴道︰「皇爺爺再恨我也不能不講道理,哪里有為人子女,竟然不能在母親墳頭燒香磕頭的?」
涪陵急道︰「妹妹這麼心急火燎的趕去給大嬸嬸磕個頭又能怎麼樣?大嬸嬸是能活過來怎的?她這一生人只有你與世子兩個,臨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遠在延州的你,你要是不顧自個做這冒險的事兒,大嬸嬸在地下能安心嗎?」
「那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清瑜心中怨憤難當,禁不住大聲哭喊道︰「莫不是要等母親在地下化盡了一身血肉,我這做女兒的都不能在跟前行個孝道?」
涪陵安慰清瑜道︰「快了,瑜兒你別急。實話對你說,皇爺爺恐怕也不久人世了!」
清瑜听了一怔,之前太子使動竇銘的時候,清瑜便有了幾分揣測,此刻听涪陵證實,清瑜便問道︰「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涪陵小心往外看了看,這才低聲道︰「我也是偶然听父王說起,皇爺爺已經有個把月沒有上朝了,什麼大事都是召了近臣去寢宮商議。太子殿下與巴王叔如今都在緊鑼密鼓,京城局勢一日緊張過一日。你且寬心等等!」
清瑜咬了咬嘴唇,起身就要找筆墨,涪陵問道︰「妹妹這是做什麼?」
清瑜道︰「我寫信給父王,問問他為什麼這麼狠心,為什麼一直瞞著我,瞞得我好苦!」
涪陵一把抓住清瑜的手,阻止道︰「我看你平時也是個機靈的,怎麼這時候做這荒唐事!你母親不在了,嘉王叔對你只有愧疚的,將來必定會好好待你。到底他是你父親,又是親王,你這般去質問他,叫你父王怎麼自處?你們父女可不能為了這個離心,讓外人得逞!你弟弟還要你照顧呢,萬一尹側妃有了兒子,你再冷了你父王的心,你叫你弟弟怎麼辦?」
清瑜頓時呆住,從前因為有母親在,她也一直沒有太正眼瞧過尹蘭煙。上次父親給姚貴妃送靈的時候,清瑜雖然不忿尹蘭煙得了側妃之位,到底還沒有那麼上心。反正尹蘭煙再好,也越不過母親去。誰知,母親那時候已經去了。尹蘭煙之所以那麼快得了側妃之位,也是因為嘉王府不能沒有一個女主人的原因吧。
涪陵見清瑜不再沖動,這才將她扶在床上坐好,低聲勸慰道︰「就是今日我不說,將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現如今這個情勢,你也明白了我為什麼對你的未來擔心了吧。你也得早做打算才是,你要是嫁得好,將來你弟弟的世子之位也能穩固些。我們這些女子,說到底還是要替家人打算。你前頭不也是這麼對我說的?如今你自個也要好生掂量掂量!」
清瑜用手輕輕撫在自己丹田小月復之上,她能感覺到因為氣血翻涌,體內的牟尼珠也不安分起來。如今她身上不止有牟尼珠這麼一顆干系氣運的佛寶,肩膀上又多了一大責任,自己與弟弟的安危榮辱是母親最為擔心的,她沒能在母親生前盡孝,那麼一定要在母親死後幫她照顧好這個家。
國事家事一肩挑,清瑜抬起頭,輕出一口氣,人生原來是這般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