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菜葉 二百九十、宿敵登門

作者 ︰ 寶瓶齋

清瑜連日來因為滿月復愁腸,一腔憂思,攪得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寢。雖然擔心了這麼多年,但是一向沒有南侵的蒙古怎麼就大舉來犯了呢?固然梁國因攻齊,撤軍空出了西部邊界,給了蒙古空檔是一個原因;甘王野心叛國,給蒙古做了引路羊,亦是一個原因。可是,清瑜怎麼都覺得這事來得太快,快到她都沒法反應。從前蒙古沒有動作的時候,清瑜還安慰自己,或許歷史不會重演。慧有玄明了空說到氣運天機的時候,清瑜還幻想自己可以力挽狂瀾。結果呢?事到臨頭,清瑜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到。她不像吳迢遠可以上戰場,她不像太子可以謀國策,她只能靜靜在這仿佛凝固的空氣中苦捱,在期待與害怕中苦等前線的消息。

似乎歷史一直循著它固有的車輪軌跡在走,並沒有因為誰,因為什麼事而稍稍停留。

想到成都城里自己那未曾謀面的兩個弟弟,清瑜一時心痛如絞。父王、自己、弟弟們各分東西,而今自己空有深謀遠慮,卻發揮不出一絲一毫作用。尤其是嫡親弟弟,他可是母親犧牲生命換來的嘉王世子,這個小小的生命如何能承受家國崩滅,兵敗如山的後果?一旦有個萬一,不論父王,還是自己,都無顏面對抱憾離世的母親……

清瑜撫模著丹田處溫熱的牟尼珠,這時候她能做什麼呢?

比起清瑜來,擔當感應寺責任的無相更不好過。護陵軍主力開拔北上之後,延州皇陵便只余下二百余兵丁,且多為老弱之輩。巡視的範圍便不得已縮小了許多,除了駐防在幾座主要皇陵之外,再也沒有多余人手防護感應寺。無相固然憂慮陳國國運,但同時對于感應寺的安危也惴惴不安。寺里的武僧全員調動,分作兩班,日夜守望。即便如此,無相仍然不敢稍微放松,整夜整夜的盤坐在禪房里,擔心著撒難從哪個角落里竄出來。

好的不靈壞的靈,這麼大好的機會,無相沒有猜錯,撒難果然來了

二十年故地重游,撒難站在崇山峻嶺間俯視延州皇陵,以及那座矗立在雲端的古樸佛寺,心中也禁不住生出許多感慨。

一個目光狠戾,鷹鉤鼻粗眉大眼的高大漢子從林中穿了出來,這高大漢子雖然一身黑衣,卻掩飾不住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凶惡氣息,那是一種殺人無數浴血奮戰鍛煉出來的死亡氣息。盡管如此,見到撒難,這高大漢子還是單膝跪地,用蒙語嘰里呱啦的說了一大通話。

撒難開口卻是純正的中原話︰「兀赤兒,可汗不是讓你學了漢話嗎?這次咱們深入漢境,面對如此清風明月,寒鴉松濤,難得風雅一回。怎麼也該入鄉隨俗才是。」

兀赤兒紅了紅臉,也用語調有些怪異的漢語回答撒難道︰「國師,兀赤兒還是不習慣這漢人的話。兀赤兒也不懂這景色有什麼美的。在兀赤兒心中,還是大漠與綠洲,雪山與草原最美」

撒難哈哈一笑,沉吟道︰「家鄉自有家鄉的美。漢人的花花江山也有它的妙處。你還只是雛鷹,只看到出生地的那片天。而可汗是大鵬,看到的是全天下」

兀赤兒似乎對于撒難十分心服,完全沒有因為被撒難教訓而難堪,反而垂頭道︰「是,兀赤兒這次就是來跟國師開眼界的」

撒難微微一笑,對于兀赤兒笨拙的馬屁不置可否。他眼楮始終盯著月色中朦朧的感應寺,沒有離開過。半晌才道︰「你派去的斥候確定看清了?沒有軍隊守在感應寺周圍?」

兀赤兒哂笑道︰「如果國師認為扛不動刀槍只穿著軍服的老頭也算軍人的話,那倒是還有那麼幾個……不過在我們蒙古勇士獵鷹組的眼中,那些都是死人了」

撒難輕輕一笑道︰「這麼說,陳國的皇陵如今幾乎是不設防的死地了?這些漢人,也不怕被人挖了祖墳」

兀赤兒聞言眼中貪欲大起,他也知道,漢人最喜歡帶些貴重的東西進棺材,更何況是皇帝的陵墓?兀赤兒心動道︰「國師,要不要兒郎們去搶了那些漢人的墓葬?金銀財寶必定不少,而且還可以羞辱漢人一番」

撒難聞言卻是臉色一冷,斥責道︰「沒腦子的東西那種下三濫的事情是我們偉大的蒙古貴族做的嗎?我們千里迢迢冒著危險來到這里,可不是為了那些金銀死物什麼東西要緊,你都分不清?」

兀赤兒被撒難這麼一罵,有些訕訕然,低頭道︰「請國師寬恕兀赤兒知道,我們是為了聖教的寶物來的。請國師吩咐」

撒難雙手交叉背在身後,施施然往前走,嘴中輕松道︰「讓我們去送送我那位老朋友。當年我送老和尚的極樂香,算算日子,也該到最後發作的時候了。再不去見,恐怕就見不到」

兀赤兒看到一身蒙古巫師打扮的撒難,背負雙手,踱著方步,就好像中原漢人那種老學究一般,忍不住從心底覺得怪異。不過他看得出來,國師渾身洋溢著得意勁;更好奇,當年打敗國師的了空和尚是個什麼樣子的人物。故而兀赤兒也不再插口,只揮了揮手,隱在暗中的幾十條黑影便冒出頭來,跟在兀赤兒身後,朝著感應寺方向飛奔而去。

感應寺留在山下的四個武僧也算是精細之輩,撒難雖然功力絕高,但是他身後的蒙古斥候獵鷹團卻沒有完全躲過這幾個武僧的靈感。只可惜,他們剛剛發出傳訊火箭,撒難便已經到了面前。在這位異教宗師的面前,四位武僧竟然一招都沒發出,便被撒難四道指風,封住了穴道,一齊跪倒在地。

眾武僧心頭震駭︰這是什麼邪門的武藝,竟然霸道凌厲至此

撒難仰望武僧們放出的火箭在夜空中爆散湮滅,微微一笑道︰「感應寺倒是客氣,見到老朋友來了,這般大禮迎接」

四武僧中領頭的那個知道眼前此人定是住持口中那位感應寺大敵。他也不客氣,寒聲道︰「尊駕好大的口氣我們感應寺從不迎接半夜偷偷模模上門的跳梁小丑。這煙花火箭,乃是尊駕的催命符。」

撒難听得這小小武僧口吹大氣,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了空的徒子徒孫武功學得稀松平常,倒是這狂妄的口氣學了個九成九。我倒要看看,感應寺二十年來到底有什麼長進,敢說出這樣的大話不過長輩面前你這個晚輩如此無禮,我倒是先要教訓教訓你」

說著撒難揚手一記耳光,好似凌空一個霹靂,打在那領頭武僧的臉上。那武僧被這凌厲的一掌打得身子一擰,在空中騰旋轉了幾圈,才落在稍遠處。等人一落地,便見那和尚半邊臉已經給打得腫成紫黑色,口齒間突出血紅色泡沫,人已經昏死過去。

余下幾個武僧見此情形,悲呼道︰「師兄」就要奮力起身去救。

撒難眼神一瞪,揮袖間又是數道指風勁出,紛紛打在那幾個和尚的四肢關節處,只一招,便將三人的手腳都打斷,痛得三人滾到在地,悲慘呼號。

撒難冷哼道︰「不懂規矩的蠢物本尊面前,豈有你們這些臭魚爛蝦瞎動的份兒?十幾年的武功算是白練了」

說罷撒難也管地上痛苦不堪的幾人,邁腳就要上山。兀赤兒本想了結了幾人性命,轉念一想,國師就是要這些臭和尚痛不欲生,便停下手,哈哈一笑,跟著撒難揚長而去。

撒難飛奔在感應寺山道上,不免有些意動。二十年前的景象歷歷在目。當年他以異教高人的面目與了空攀交,二人在武學上惺惺相惜,頗有知音之感。只可惜二人終究立場敵對,探听到了牟尼珠所在,撒難尋機盜取,自然與了空翻臉成仇。撒難與了空一場激戰,終究稍遜一籌。雖然最終撒難憑借奇毒極樂香偷襲得手,從容退走。只是從此以後,在自信上落下了一個絕大的破綻,武學進境也停滯不前許多年。

好在之後撒難得了蒙古可汗的青眼,專心為大汗圖謀天下,才漸漸放下了這一段心結。但是今時今日,能有機會一雪前恥,哪怕是勝之不武,撒難也絕不放過這個機會。他,需要牟尼珠,他也需要了空死

對普通人而言崎嶇難行的山道,在武藝已臻化境的撒難看來,不過爾耳。他依然背負雙手,腳底不急不緩,如履平地。不過頓飯功夫,他便來到了感應寺山門外。此時的感應寺山門外,卻是火把通明,眾僧齊聚。

無相身披金紅袈裟,手持菩提禪杖,寶相莊嚴的站在人群最前列。在無相身後,是所有感應寺中的二代弟子,便是無雲無印這兩個精通醫術武藝平常的,也在其中。再往後,便是大批三代弟子,他們中的有的已經人過中年,有的還是一臉稚女敕。只是不論年長年幼,人人都是一副慷慨赴死,一往無前的氣勢。

況且,眾人如此分配站位,也不是沒有章法,撒難只一看,便覺察出感應寺僧人這是擺的一個鋒矢陣。此陣乃是戰陣中一拼生死的絕陣,以主將為箭頭,打的就是一個一往無前,破釜沉舟的氣勢。感應寺僧人擺出這般鋒銳而有殺氣的陣勢,倒是讓撒難微微有些意外。不過見到了空不在場,撒難還是會意一笑,這個老和尚,此刻只怕是油枯燈盡,堪堪待斃了吧?

無相遠遠見到撒難,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只是這麼對望一眼,無相便知來人就是撒難。這個蒙古老人眼中淵深如海,氣勢端若高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卻給人無限的壓力。這個感應寺的生死大敵,終究還是來了。只是這一次,師傅了空已入死關,自己縱使冒死抵擋,也沒有半分把握。身後滄桑百年的感應寺,也不知能不能保住。今夜,不分出個你死我活,便不是個了局。

雙方這麼一動不動互相對峙,撒難僅僅一個人,便與感應寺眾僧的氣勢不相上下。不久後,兀赤兒帶著他的屬下獵鷹團也陸續到達。雙方人數雖然還有偏差。但是比起人多勢眾的感應寺僧人來,散發著嗜血氣息的蒙古人卻更精干凌厲。滔天凶威反而將感應寺眾僧壓在下風。

撒難緩步上前,開口笑道︰「老友登門,怎麼不見了空出來迎接?你這晚輩穿成這樣,看來就是了空的傳人了?」

無相見撒難手底不動,卻在嘴上佔便宜,冷冷回擊道︰「異教多邪異,不知老人家是哪里來的,在本住持面前充起長輩來了?」

撒難哈哈笑道︰「小和尚這厚臉皮的功夫倒是得了了空的真傳啊。本尊就是蒙古國師撒難,看你的年紀,當年我在感應寺盤桓的時候,你應該也拜入師門了,怎麼沒見過我這位前輩嗎?還是二十年不見,人越來越輕浮了,明知故問來裝裝住持的臉面?」

無相不受激,冷笑道︰「原來是蒙古國師撒難先生國師星夜帶著一班凶徒上門,有什麼計較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國師笑我裝臉面,固然不假。只不知國師如此明搶行徑,卻還要說這一大通,又是什麼作為?難道是國師也不好意思?」

撒難被無相詰問也不生氣,搖搖頭對身邊的兀赤兒道︰「你看看,要跟中原人吵架,只怕咱們一輩子也吵不過。好在中原人就是嘴皮子厲害,手底下稀松得很。」

無相幽幽的道︰「中原人雖不敢說武功天下無敵,不過也輪不到當年的手下敗將來指三道四。國師二十年前是怎麼連滾帶爬下山去的,我幾位師兄可都記憶猶新呢」

撒難被無相點中痛處,一時間也沒了斗口的心思,狠下臉道︰「小和尚敢賣弄口舌,那麼老夫就不客氣了。待會將你擒下,先拔了你的舌頭,看看到底是什麼材料做的」

無相將手中菩提禪杖一橫,神色肅穆道︰「鬼祟之輩,盡管放馬過來」

就在感應寺山門外一觸即發的當口,感應寺中菩提院內,清瑜主僕三人也與悟空在對峙中。

悟空心系外頭形勢,已經有些不耐,著急道︰「護法,住持師叔一接到示警的訊號,頭一個便吩咐我帶著悟能來安排你們逃離。護法怎麼不知輕重,還在這里拖延?」

清瑜搖頭道︰「悟空悟能二位師兄,放在平日里,若有機會離開,我不僅不會推辭,反而會巴不得趕緊走。但是此時此刻,感應寺已經被人逼到了門口,我卻不能就這麼輕輕巧巧走了。了空大師讓我做了這個俗家護法,我受盡感應寺上下照顧,卻沒有一絲回報……」

悟空將手連擺,打斷清瑜道︰「護法不要說了,護法雖然天資聰穎,練功刻苦,卻還是年紀太小,功力太淺。你留在此地,對于阻擋仇敵沒有一點幫助。住持師叔反而因為你,不能全心對敵。撒難的功力護法想必也听師祖說過,當年他就只比師祖相差一線,如今我們感應寺集全寺之力,也沒有把握斗得過他,護法身兼重任,只有速走」

清瑜知道無相悟空的話有道理,不過她還是不肯就這麼逃掉,反而分析道︰「即便我听從無相師叔的吩咐,那麼我請問悟空師兄,我怎麼逃出去?感應寺還有別的密道可以連通山下嗎?即便是有密道之類的東西,我能逃到哪里去?京城是否淪陷我們還不得而知,我身上東西的重要性,悟空師兄應該也明白。沒了感應寺護佑,我豈不是更危險?」

清瑜這麼一說,悟空也作了難。他低聲道︰「本來我想,帶著護法到了山門附近,便由我趁著混亂引開那些蒙古人,讓護法能夠離開。只是一旦下山,護法仍然沒有自保之力,這確實是一個大難題……」

清瑜趁熱打鐵道︰「正如悟空師兄所說,以力拼斗,恐怕我們都不是撒難的對手。但是這里是感應寺,是我們的地盤,此時地利。感應寺上下一心,悍不畏死,此是人和。南方冬季濕潤,後半夜有瘴氣,算是天時。只要我們好生利用,不是沒有贏的機會。即便最終還是斗那撒難不過,咱們也要讓他月兌一層皮,臨死也要找個墊背的。師兄你說,是不是?」

悟空沒想到從清瑜口中說出這麼狠厲決絕的一番話來,他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我會立即去想辦法。只是你盡了心力,武功又低,暫時先躲起來方是上策。你跟我來」

清瑜不知道感應寺有什麼藏人的地方,若是密室地道之流,也是一時之計。不過清瑜也不敢耽擱悟空,只得帶著簾紅紗碧一道出了菩提院。被悟空悟能一前一後護持著,往後殿而去。

走到地頭,清瑜這才發現,悟空竟然將她們帶到了了空閉關的關室之外。

清瑜疑惑問道︰「師兄怎麼把我帶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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