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對。
首先,巴王本人不在,應陵又丟了清白。這時候巴王府還有手腕效率來做這樣的事?其次,論到下毒的手段,清瑜想起那兩名御醫,沒有人比這兩人更方便更容易了。巴王若真能買通太子信任的御醫,為什麼不干脆毒害了太子,去為難一個孩子做什麼?
按道理說,清瑜應該立即向太子妃指出其中蹊蹺,畢竟關系到皇太孫一條性命。但是,清瑜腦中閃過那張與文太醫相似的臉,最後關頭不得不編了個謊言。
如果這次給皇太孫下毒,不是出自太子的宿敵巴王怎麼辦?如果是……父王指使的怎麼辦?
清瑜咬著嘴唇,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推理。論起仇恨,也只有父王陳洪愷這樣被姚貴妃害了終身的人,才有可能下得了這個狠手。看著太子夫妻痛苦不堪,或許父王能從中得到一絲快慰?
但是清瑜能理解,卻無法苟同。怎麼說,皇太孫是無辜的,他只是養育在溫室里嬌弱花草,哪里禁得住這樣狠戾的手段摧殘?如果清瑜沒有猜錯,是自己的父王陰謀布置了這一切,那麼他又與當年的姚貴妃有什麼區別?受害者變作了作惡人,這不是大快人心,這是更大的悲哀。
可是清瑜能出手阻止嗎?她很難抉擇。萬一捅了簍子露了馬腳,幕後的人真是父王怎麼辦?嘉王府上下的幾十條人命,尤其是兩個尚在稚齡的弟弟怎麼辦?這一刻,清瑜第一次厭倦了皇族的兄弟蕭牆,難道自己也不得不在這骯髒的爭斗中同惡相濟?
清瑜乘轎回到西苑的時候,已經不早了。紅芳、綠翹兩個丫頭一路上也不敢與陰著臉的清瑜搭話。落轎時分,紅芳才大著膽子去扶清瑜,小聲問道︰「大小姐是回八寶軒休息,還是先去給側妃報個平安?」
清瑜知道這兩個丫頭必定是受教要給尹蘭煙那邊報訊的。只是清瑜也樂得借這些人的口,讓尹蘭煙知道知道如今太子夫婦有多重視自己。清瑜本身實在沒有心情再去與尹蘭煙周旋,便對一旁的綠翹道︰「這麼晚了,我就不去打擾二娘休息了。你去二娘那里幫我回個話。我先回八寶軒了。」
綠翹低頭答應,清瑜這才在紅芳伺候下,往下榻的八寶軒去了。
木樨沒等到清瑜回來,自然是沒法子安心休息的。她將世子哄睡下,便留在外間做些針線等信。
清瑜見世子外屋還亮著燈,便打發紅芳去準備沐浴香湯,自己走到木樨那里。
木樨見清瑜來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將清瑜請到座上,奉了杯茶,小聲問道︰「太子殿下沒有為難小姐吧?」
清瑜微微搖頭,忍不住進去看了看熟睡的澤禮。床上酣然入夢的澤禮小臉紅撲撲的,與纏綿病榻的皇太孫形成鮮明的對比。清瑜輕嘆一聲,幫澤禮塞好被角,這次退了出來。
木樨見清瑜回來之後臉色如此不好,關切道︰「小姐又遇到什麼難事不成?」
清瑜雖不敢跟木樨透底,到底相信木樨為人,便旁敲側擊問道︰「我今日在春陽殿探視過病中的皇太孫。看樣子怕是不好。給皇太孫瞧病的兩位御醫里,其中一位我倒是瞧著面善。是不是老文太醫的後輩?」
木樨點點頭道︰「小姐神目如電,您說的必定就是文二公子,正是老文太醫的嫡親兒子。因家學淵源,前幾年入選了太醫院。這位文二公子妙手回春,醫術高明,頗得重用。這次我們離開京城,太子便點了他這年輕御醫隨同。」
清瑜證實了心中所想,越發眉頭緊皺,又問道︰「你可知道,我們府里除了住在西苑的家眷,還有什麼人跟著來到了巴州?雖然事情來得急,父王從前總有些安排,是讓誰打點外頭的事?」
木樨道︰「這個妾身就不大清楚了。據我所知,應當是兩位幕僚幫著照應。其中一位偶爾來探望側妃與兩位少爺。好似是姓秦的。但是妾身從未與他朝過面,都是听世子說起才曉得。」
清瑜暗嘆一聲,自己離開嘉王府太久。父王如今信任的是何人,這些人做得什麼勾當,清瑜真是插不進手去。想了一會,清瑜這次問道︰「那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與這秦先生見一次面?」雖然種種證據指向父王,清瑜卻還是存了一點僥幸的心思。
木樨遲疑道︰「這恐怕得讓側妃出面才成。畢竟如今我是姨娘身份,見不得外男。」
清瑜想到尹蘭煙也是個聰明的,不想讓她起疑心,皺了皺眉又問︰「那你說的那位文二公子呢?是不是我也可以請他來看脈?」
木樨斟酌著道︰「論理是可以的。不過如今皇太孫病重,也不知道小文太醫方便不方便。」
清瑜估模著如今自己在太子心中的重要性,或者還請得來小文太醫。便對木樨道︰「那這樣,明日你使人給方公公送個信,就說我旅途困頓,有些不大舒服。務必請小文太醫來一趟。打點的時候不妨重些。」
木樨知道清瑜心中有事,只是清瑜既不明言,她便也知道絕不多問,忙點頭應下。見天色不早,忙勸清瑜早些安歇。
清瑜這一日的確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囑咐木樨照應好弟弟,這次回到西廂房。
紅芳手腳麻利,已經跟八寶軒的幾個丫鬟將清瑜沐浴的香湯準備好了。清瑜深感疲憊,便將人都遣開,獨自一人浸在浴桶中,解解乏。
只是有這麼一樁惡心人的事情如噎在喉,清瑜又哪里能平心靜氣?體內的牟尼珠本是主七情妙寶,清瑜心思浮動,這佛寶便有些不安分。清瑜閉目緩緩運轉佛門功力,方將牟尼珠壓制下去。
這一夜,清瑜回到巴州,終于安全得保。但是,她卻翻來覆去睡不安穩。這些年來遠在感應寺看不到的爭斗,在她回到皇室的第一天,便展露在清瑜的面前。
第二日一早,清瑜裝了病安心在八寶軒等著方公公把小文太醫請來。
誰知清瑜此舉倒把尹蘭煙復又得罪了,固然昨日尹蘭煙晾了清瑜一天,要落一落清瑜這位大小姐的顏面,到底她是長輩。清瑜昨天還好好的,今日就病得不能來請安,分明是回將自己一軍。尹蘭煙打發澤禮、澤祥回去之後,好不氣悶。一旁的裘媽媽勸說道︰「側妃不要生晚輩的氣。我看那,不如就讓大小姐鬧去。要是她真的鬧過了界,到時候側妃反而好抓住把柄好好整治她一番。如今就讓這小丫頭猖狂幾天又如何?」
尹蘭煙橫了裘媽媽一眼,怒道︰「你也是越老越糊涂了。這小妮子五歲大就由王妃的親信幫著管家,我當年見了她都要小心陪笑。如今七八年過去,早成了人精。還有馬腳讓你去抓?她三番四次落我的顏面,無非就是看不得我做這個側妃。我若忍氣吞聲,不用多久,整個王府的人都會以為我怕了她。以後還有人听我這個側妃半句話嗎?」
裘媽媽遲疑道︰「可是側妃您也听綠翹說了,大小姐在太子、太子妃面前好大的臉面。幾乎就被那兩口子當做了咱們王爺的代表。要是鬧僵了,老奴可替側妃您擔心。」
尹蘭煙恨恨的道︰「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我更是火大。虧我這些年里外孝敬,太子妃竟然不給一點臉面。要我說,這兩口子是真夠糊涂的。小丫頭離家七八年,在王爺面前能有我說話頂用?想拉攏我們王府,也該沖著我來。」
裘媽媽其實也知道,尹蘭煙終究還是出身低,扶了側妃也是機緣,並不能真心得到太子妃那樣的大家閨秀出身的貴人認可。只是她又怎麼敢戳側妃的痛處,只得唯唯諾諾。
不一會,嘉王府的幾個管事太監與內院媳婦來給尹蘭煙回話。尹蘭煙草草打發了,待了一會,越發心煩意亂。便對裘媽媽道︰「跟我去八寶軒一趟。我倒要看看,她這病裝得像不像!」
裘媽媽忙鞍前馬後招呼著,引了側妃往世子的八寶軒去。
此時八寶軒西廂房里,本應是病人的清瑜精神奕奕,反倒是來看病的小文太醫額頭汗涔涔的。
清瑜嚴肅道︰「我再問小文太醫一句,皇太孫這次究竟是病還是中毒?」
小文太醫干脆跪地不再抬頭,嘴里只重復著︰「是寒邪入侵,是病!」
清瑜冷笑一聲,昂然道︰「我本顧忌與令尊有過交情,不想拆你的招牌。但是你這般嘴硬,卻怪不得我了。」
說完清瑜將一本古藍印本丟在地上,嚴厲的道︰「這是我打發人,從巴州行宮藏書里找來的《九州藥志》。你且看丹篇第七味藥與補篇第二十三味藥。不要以為不用毒物,我便看不出來。」
小文太醫听清瑜這般說,頓時無言以對。醫藥一道,門外漢自然覺得源深如海。但是真個入了門,只要有心,總能看出些名堂。清瑜雖然年少又是個女兒身,只看她點醒自己有理有據,便知道是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