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程提筆龍飛鳳舞地在欠條上寫了自己的大名,心情愉快之下,干脆拿大拇指又在上頭按了手印。吹干墨跡,徐世程沖著邵北與肖白圖一抱拳︰「如此便多謝二位了。待來日徐某周轉得開,必當奉還。哈哈,那徐某這便告辭了。二位別送了。」
說著,徐世程背著手大步流星朝外就走。在他身後,還跟著倆提著貴重物品的小廝。門口,更是準備好了一輛馬車,上頭滿載著徐世程挑好的貨物。
直到徐世程的身影消失,肖白圖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猛然轉過頭對著邵北說︰「你把你剛才的話重復一遍。」方才邵北語出驚人,可沒等肖白圖反應過來呢,徐世程那廝便回來了。礙于徐世程在場,他不好說什麼,只是邵北的話太過出人預料,肖白圖腦子里一直在琢磨著,是以方才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徐世程前腳一走,他後腳便迫不及待地問了出來。
「看來你已經未老先衰了,或者是記憶力或者是耳朵出了問題……好吧。」在肖白圖惱羞成怒前,邵北作勢高舉雙手,而後平靜地說︰「我是說,我們送給馬士英一支軍隊怎麼樣?」
「然後呢?」
「然後?」邵北坐下來,模著下巴說︰「然後馬士英就有了一支軍隊,一支裝配1644步槍的近代軍隊。這支軍隊足以將所有反對力量都鎮壓下來,馬士英可以如願以償地仿效郭子儀一般對內整肅朝政,彈壓各鎮;對外抗衡滿清……」
「再然後呢?」
「再然後?」邵北攤了攤手︰「沒了。」
肖白圖倒吸一口冷氣,抓著頭皮叫道︰「我說邵北,究竟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送馬士英一支軍隊?你別告訴我你打算扶持徐世程!」
「是有這個考慮。」邵北干脆地承認了下來。
「一支拿著1644的軍隊,武器裝備、訓練……這些全都我們出,訓練好了給馬士英送過去……這不缺心眼麼?從頭到尾我們一毛錢利益都沒有,你怎麼說服決策組?」
「讓我想想。」邵北思考了一下,然後說︰「我記得沒錯的話,決策組已經授權,讓我們用合理的價錢購買香港以及新安縣南部的使用權……那我們可以這麼操作。首先給馬士英來一次武器演示,然後再來一次軍演,而後用強大的戰斗力誘惑他,最後提出用香港以及新安縣南部的土地交換這一切。」
「你不覺著你有點異想天開麼?」肖白圖沒好氣地說︰「別忘了那些明朝人都是偏執狂,不納貢、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你說的那是明朝。」邵北不屑地說︰「別忘了現在是南明。」
「有區別麼?」
「當然有。」邵北微笑起來。
關于那條‘不賠款、不割地、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明朝祖訓,到了南明時期已經完全形同虛設了。南明幾個皇帝,一個比一個跑的快。韃子離著還幾百里呢,當皇帝的首先崩潰,領著一群老婆孩子就跑。
而那些偏執狂一般的士大夫,迫于嚴峻的形式,更是把所謂的祖訓丟盡了長江里。弘光時期,南明不止一次地遣使去北京跟滿清交涉,企圖與滿清結盟好對付農民軍。懂得變通是好事兒,問題是這幫子士大夫搞錯了變通的對象。他們天真地以為韃子只是求財,無意于大明朝的花花江山……就如同崇禎年間一般,大肆劫掠而後返回盛京老窩。
而當南明的士大夫發現韃子有意于天下的時候,他們又天真地提出要跟滿清劃江而治……聯合起來剿滅農民軍。誰叫農民軍把崇禎皇帝逼死的?最重要的是,闖軍在北京的所作所為,在士紳眼里闖軍已經成為大敵!
南明正在做的以及將要做的蠢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的南明是懂得變通的。而交易的對象又是馬士英。老馬現在是南明的首輔,但他這個首輔就如同空中樓閣,全靠四鎮總兵支撐著。四鎮以此為要挾,攫取了南明絕大多數的財政收入。
這簡直是要南明以及他馬士英的老命!
而一旦沒了四鎮支持,他馬士英必定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南京可是東林黨的老窩,恨極了馬士英的東林黨在這兒的能量,可是強大無比。
說句大白話,他馬士英距離眾叛親離也不遠了。現在就好似整個人掛在空中樓閣里,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從空中摔下來,死無葬身之地。這種情況下,雪中送炭一般送老馬一支軍隊,而交換條件僅僅是鳥不拉屎的一塊地方。況且只是使用權,並非割地。這可是有先例的,話說葡萄牙人佔的澳門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麼。
有先例,意味著阻力小。利益又足夠的大,馬士英只要不傻,一準會答應下來。
「但這有個前提。」邵北豎起一根手指︰「前提是必須讓馬士英認識到新式火器軍隊強悍的戰斗力……所以,你覺著怎麼樣?」
肖白圖沉默半晌,消化完邵北的說辭,而後撇撇嘴︰「听起來不錯……可我總感覺這是一個餿主意。」
「感覺?」
「沒錯,我預感這主意會很糟糕,而且這種預感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肖白圖肯定地說。
邵北微笑起來︰「很好,那我們就按照這個方案辦吧。」在肖白圖疑惑地看過來之後,邵北說︰「因為你的預感就跟做夢一樣,每次都是反過來的。」比如這廝預感會與明朝美女來一次親密接觸,然後給了澳門的一位芙蓉……還是在沒有安全措施的情況下。也虧著這廝走運,否則這家伙絕對會死在梅毒上。要知道直到現在,搞有機化工的盧粵與生物制藥的趙文怡才少量制取治療梅毒的特效藥。
「胡說八道,老子去年是流年不利好不好!」肖白圖立刻跳著腳反駁起來。這廝很明顯知道邵北是在說什麼。
倆人正說話的光景,狗腿子帶路黨梁二又顛顛地跑進來了。
「兩位老爺,鄭森來訪。」
「恩?年輕的國姓爺來了?快請!」邵北很興奮。同時也長出了一口氣。因為年輕的國姓爺依舊如同歷史一般到了南京求學,沒有因為澳洲人的綁架而耽誤前程。
沒一會兒的功夫,一身藍衫的鄭森臉上掛著笑意走了進來,見到邵北與肖白圖,先是抱拳。似乎覺著有些不妥,干脆來了個鞠躬︰「兩位先生別來無恙?我們又見面了。」抬起頭來,笑意當中,包含著一股子親熱勁。
「是啊,又見面了。幾個月沒見,怎麼樣?現在已經在國子監求學了吧?」肖白圖笑著打招呼。
「咦?肖先生倒是消息靈通啊。」鄭森點頭承認。話說當日鄭森乘坐著快船回到大明,輾轉又到了老家福建。
一別一年半,他老爹鄭芝龍想兒子都快想瘋了。拉著鄭森左右瞧了半晌,見沒缺胳膊少腿的,這才放心。轉而鄭芝龍便大發雷霆!
任誰自己的兒子被外人挾持了一年,這心里頭都會窩火。氣憤之下,鄭芝龍便叫嚷著要給澳洲人點顏色看看,澳洲不知道在哪兒,那就干脆派船隊平了香港。
結果鄭森只用了一句話便把老爹的火氣給平息下來了——澳洲人把呂宋給佔了!
鄭芝龍起初還以為兒子在開玩笑,可發現鄭森沒開玩笑之後,整個人倒吸了一口冷氣。詳細詢問一番,將整個戰爭過程了解了一下,整個人怔在那里,好半晌沒說話。
盤踞在呂宋的西班牙人可不好惹!幾十條大型戰艦,上萬的士兵,就這麼讓澳洲人輕描淡寫地給平了?而且是在澳洲人兵力佔據絕對劣勢的情況下……那澳洲人的軍力得多強悍?找澳洲人的麻煩?那不等于送羊入虎口麼?
就這麼一樁事,鄭芝龍一晚上都沒睡好。鄭家是海上起家,海上就是其根本。他鄭芝龍得時刻留心海上各方的變化。而今西班牙人完蛋了,澳洲人強勢而來,這今後該如何與之打交道,倒是要仔細斟酌。
而另一樁事,又讓鄭芝龍好幾天都沒睡好——他發現自己的兒子變了!以前那個仗劍書生沒了蹤影,現如今滿口都是莫名其妙的詞匯與理論,一會兒吵吵什麼約束皇權,一會兒又叫嚷著眾生平等。而且鄭芝龍根本就辯駁不過自己兒子,可把他給氣得夠嗆。
十來天之後,鄭芝龍覺著長此以往自己這兒子就完了,索性修書一封,讓鄭森去南京國子監求學,並且拜入東林名流錢謙益名下。比歷史上晚了半年,鄭森到底還是來了南京。
「這算什麼?」肖白圖得意地說著︰「我不但知道你入了國子監,還知道你拜了錢謙益為師,對不對?」
肖白圖話音剛落,鄭森的臉色立刻就難看了起來。
「恩?難道我說錯了?」
對面的鄭森躑躅半晌,才有些無奈地說︰「一個月前是這樣,可現在……唉。鄭森惹惱了錢師傅,如今算是被逐出了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