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比拼誰更光棍的鬧劇中,虎門參將徐世程服軟了。俗話說的好,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放這里可能不太恰當,因為兩方談判的基點就不一樣。
徐世程再怎麼混世魔王,也跳不出明朝這個圈子。封建時代嘛,全天下都是皇帝老子的,別說他徐世程的前程命運了,比他還大的內閣大臣還不是說罷就罷,說砍就砍?再加上這家伙人緣實在太差,事情發展到現在除了憋著勁使壞的,剩下全都一副看笑話的架勢,根本沒一個人替他老徐說話。這萬一要是鬧大發了,歸根結底倒霉的還是他自己。
而邵北則想得開大不了從此以後不來廣州!中國版圖這麼大,海岸線這麼長,欽州、泉州、福州等等那麼多的港口城市。廣州不能待,那就換欽州,你又奈我何?好,假使徐世程手眼通天,愣是把穿越眾打成了倭寇之流,導致全大明喊打。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再過一年崇禎就要自己吊在歪脖子樹上了,到時候天下亂成一鍋粥,誰還在意南方沿海的一小撮‘番賊’?
所以徐世程還用看待鏡澳弗朗機人的眼光來看待穿越眾,注定是要吃癟了。要說徐世程這人也夠光棍的,眼瞅著刀架在脖子上,對方不但毫不退讓,臉上還帶著一抹嘲諷的笑意。這家伙臉色急轉,一會紅一會青,半天之後猛然裂開大嘴笑開了︰「好膽色!俺就尋思著,能讓俺鎩羽的,絕非尋常人物!來來來,入席入席。咦?哪個賊婆娘跑了?待俺抓到,定將其送入窯子……」恩,這家伙已經無師自通了川劇絕活變臉!
旁邊,前一刻還憂心忡忡的老劉,被徐世程的前後不一弄得直翻白眼。再瞧過去,神色愈發復雜,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也許是在說,咱不要臉也得有個程度?這也太丟人了!再之後,覺著有辱斯文的老劉干脆不發一言,只是悶著頭喝酒。
重新入席的徐世程愈發好客,頻頻勸酒,葷段子一個接一個,一雙咸豬手還不老實地在幾個女子的胸口摩挲而過。這種場面,肖總處理起來絕對得心應手。貿易公司的副總嘛,少不了上酒桌。老祖宗流傳了幾千年的傳統,要談生意先上酒桌。穿越前肖白圖曾經連續一周沒下過酒桌,什麼白酒啤酒紅酒,什麼純釀醬香,什麼勾兌的自然發酵的,混著喝也沒把他喝壞,更何況眼前這可能連三十度都沒有的低度酒?
酒到杯干,幾輪過去肖白圖臉色如常沒事兒人一樣,對面的徐世程已經臉紅脖子粗,說話間舌頭都大了。
徐世程有些郁悶,比人家多了幾倍兵力,打仗沒打過人家;大片刀沒嚇唬到人家……現在就連喝酒都敵不過對方一個小白臉,這世道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有那麼一瞬間老徐甚至陷入了自我否定當中。當然,甭管心里頭怎麼琢磨,這場面不能冷落下來,而且這酒是不能再喝了。萬一喝高了,那還怎麼談事?
徐世程隨即罷了酒杯,一通雲山霧罩的話過後,轉入正題︰還是談談怎麼善後。
一談到正題,不善飲酒的邵北來了精神,正色說︰「開門見山的,我想徐參將對我方的第一條要求沒有任何異議,只是對後續的幾條存在質疑?那我們來逐條進行討論。根據我方的原則,如貴方索要所有被俘明軍,則貴方必須答應我方之第三條,即效仿弗朗機例,租借香港與我方。」
「不可能!俺不過是小小的參將,無權處置香港。」老徐先是一口否決,眼珠子亂轉一番,隨即說︰「不過你們佔的那個水寨歸俺管轄,最多最多,那寨子借給你們……但牆頭上必須掛日月旗。」
「只是水寨,這與我方的要求相去甚遠……這樣的話,我們只能釋放一半的俘虜。除非加上第五條。」
「不行不行!市舶司可不歸俺管,不過這身後的銀子可以減一些,八萬兩如何?」
……
接下來的談判,就如同菜市場討價還價一般。邵北與徐世程,一個現代人與一個明朝人,仿佛是倆菜市場討價還價的大媽一般,時而小退一步,時而拼命守住底線。要說也幸好談判的人是徐世程,這家伙臉皮堪比城牆,根本不在乎什麼體統。而且除了剛開始談判有些生澀,退讓了許多之外,迅速接受這種談判方式的徐世程,很快發起反擊。抓住穿越眾佔領明朝國土的‘大義’,寸土不讓,接連駁斥了邵北的幾條‘無理要求’。
作為談判主要參與者的肖白圖,會不時地插上一句嘴,將劍拔弩張的雙方緩和下來。而旁邊的老劉干脆目瞪口呆地一聲不發,連飲了幾杯酒之後,甚至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嚕……也夠難為老劉了。一個堂堂的舉人,讀了這麼多年詩書,從來都是把仁義禮智信之類的當成人生信條雖然這家伙自己不但走後門,還挖大明朝牆角幾時見過談判談成菜市場的?
談判嘛,老劉待在市舶司這麼些年,見的多了去了。無非是上官與番邦使臣坐在一起,喝喝茶,談天說地,性質來了再應景做幾首詩詞。中間雙方隱晦提提,虛指一下,待用過了茶,這談判也就結束了。謙謙君子,恥于言利。像這樣又是動刀子,又是口水紛飛的談判,老劉還是破天荒頭一回見到!
加上之前的種種,這一天下來老劉見識了什麼叫不要臉,什麼叫斯文掃地,什麼叫小人……總而言之,凡此種種對老劉的沖擊太大。作為自詡的儒家人士,老劉不耐煩繼續留下去,又不好現在走人。琢磨來琢磨去,干脆睡一覺!前人不是說了嗎?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老劉這一睡就是一下午,待睜開眼,發現已經掌燈了。再瞧屋子內,不知什麼時候重新布了酒席,徐世程、邵北還有肖白圖三個家伙正氣氛和諧地吃喝著,那一幫子添亂的女人也撤了個干淨。
其樂融融的場面讓老劉生出了一種錯覺,仿佛本來就是如此,至于動刀子什麼的根本就沒發生過……
不管怎麼說,事情算是解決了。俘虜全數交還,銀子一分都別想,連香港也讓了出來當然,別說割讓了,租借都是妄想。徐世程一個小小的參將,還沒那麼大的能耐。只是徐世程許諾了,倘若邵北等人下次再來,那水寨的官兵就自動撤走,將地方讓給邵北。等邵北等人走了,官兵再回來。
作為交換,邵北等人負責打點廣州大小官員將這事壓下來。並且每次來,抽出一部分紅利給徐世程,權當住宿費了。
至此,老劉滿意了。事情壓下來,他又可以悶聲大發財了。
徐世程不情不願的也滿意了,那千八百的銀子雖然少,用來撫恤死傷的弟兄也算足夠了。
邵北、肖白圖更滿意了。回去的路上倆人嘀嘀咕咕說個不停,時而笑話一通徐世程耍寶,時而秀一下自己身為穿越者的優越感。只是倆人一致認為,這個徐世程不簡單!
甭管這家伙對外怎麼撒潑耍寶,這練兵打仗的本事絕對算得上有一套了。水寨那一仗打下來,其帶領的明軍戰斗力令穿越眾大為吃驚。別的明軍將領正忙著喝兵血,老徐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從不克扣糧餉,暗地里還自己掏銀子給手下人應急。
邵北分析了一番,總結出這家伙是典型的內聖外王。這種人物,往遠了說,三國時代的曹操。可能有些不太恰當,因為曹操還知道挾天子以令諸侯,行事講究個名分。徐世程這家伙沒那麼高覺悟,還沒學會偽善。但其行事做派,處處透著一股子梟雄的勁頭。
如此人物,怎麼會在明末亂潮當中籍籍無名?
肖白圖與邵北琢磨了半晌,總結出來兩個可能︰要麼這家伙是個短命鬼,苦心練兵,結果沒等亂世到來就掛了;要麼,就是時運不濟了。所謂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少了運氣這種看不見模不著的東西,哪怕再怎麼努力也無濟于事。
倆人感慨了一番,心里頭對這個時代的風雲人物愈發期待了。一個小小的虎門參將都如此梟雄,那吳三桂、李自成、張獻忠又是什麼樣?
借著酒意,一路說說笑笑,轉眼間到了黃府。
只是這黃府怎麼一天的功夫變了模樣?大門洞開,沿著磚石路兩側一直延伸下去,挑了一溜的紅燈籠。丫鬟、下人急匆匆地來回躥著,管家站在院子中操著粵語語速極快地嚷嚷著。這邊呼啦啦過去一票拎著掃帚的家丁,那邊吭哧吭哧過來幾個抬著家什的僕人。
怎麼感覺混亂中透著喜氣?
正納悶呢,只听一聲生硬的普通話招呼,梁二這家伙臉上笑成一朵菊花,屁顛屁顛地跑來了。
「恭喜二位大爺,黃家的小姐找回來了。」
「哦……」找回來就找回來唄,高興的是王大夫,管我們什麼事兒?
不想梁二壓低了聲音又說︰「黃家老爺說了,未免夜長夢多,這婚事明日就辦了!」
「哦……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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