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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接下去吃飯,已經沒什麼味道了,楊辰倒是把大碗的粥都吃完了,林若溪簡單吃了幾口,便跟慧琳一樣放下了碗筷。
王媽風卷殘雲似地收拾了餐桌上的東西,泡茶的事兒卻直接推給了慧琳做,王媽想來也是不敢當著這種人物的面沏茶。
更叫王媽覺得納悶的是,這樣的人物怎麼無端端來自家了?難道林若溪做生意大到了國家領導人都要來串門見見的地步?
楊公明正盯著林若溪買來的一副名畫家的油畫瞧呢,那老婦見楊辰等人已經等他,便催促道:「老爺,吃完了。」
楊公明這才笑呵呵地回過身來,手指著牆上的油畫,對林若溪笑著說:「這西洋人的畫,看著是好看,可我總覺得還不如拍照片來得實在。」
「嗯」,林若溪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說他沒藝術細胞?找死麼?說他對?自己心里不舒服,所以還是只「嗯」了一聲。
楊公明也不介意,轉頭對楊辰道:「楊辰,你這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吧。」
楊辰淡淡地點點頭,「代號罷了,姓什麼,叫什麼,其實都無所謂。」
「年輕人,話不能這麼說,人不能忘本,就跟愛自己的國家一樣,首先就得愛自己,其次愛自己的家,如果連自己的根,都能隨便,那人還有什麼能不隨便呢?」楊公明溫聲道。
楊辰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老人的話語很是柔和,而且還面帶笑容,所謂「伸笑臉人」,人家都這麼跟你和聲細語了,你總不好犯沖地跟他硬踫硬吧,再說欺負老人家總不像話。
「今天來不會跟我談我名字的事情吧」,楊辰只能盡量奔主題,試圖快點談完。
楊公明點點頭,「是有點比較要緊的事,不過……這事我想……找個靜一點的地方說,不知道可不可以?」
「沒什麼可以遮掩的,想說就說吧,不想說就拉倒」,楊辰不耐煩地道。
「楊辰,不能這麼說話」!林若溪一皺眉,瞪了楊辰一眼,這家伙也太不禮貌了,不論對方是不是自己不希望見到的人,畢竟是長輩,再說都是用商量征詢的口吻,怎麼能這麼無禮地說話呢?
「楊老,不介意的話,去我書房里說怎麼樣?」林若溪提議說。
楊辰也知道自己說話語氣重了點,見林若溪主動要緩和氣氛,也就沒再說什麼。
楊公明也不生氣,樂意地點頭道:「那就謝謝你了,小姑娘。」
林若溪起身,主動地做了個請的姿勢,帶楊公明與老婦一起上二樓。
上樓前,林若溪不滿地看了楊辰一眼,那意思很明顯——「跟我上來」!
楊辰心里一陣古怪,平日里對自己的事情很少過問,更加不是那種愛管別人事情的女人,可今天,怎麼林若溪對自己與老人的事情這麼上心呢?難道是因為老人的尊貴身份麼?
其實這個問題,林若溪自己都有些奇怪,只是覺得,在這個老人面前,自己應該表現好一些,僅僅就這樣的感覺罷了。
楊辰見林若溪帶著楊公明上去了,知道不上去也不是個事,只得慢悠悠地走上樓去。
慧琳在樓下,剛想為楊公明泡茶,就見四人已經上樓,怔在原地,焦急無比。
來到書房門口,林若溪為楊公明開了門,楊公明笑呵呵地說了聲「謝謝」,與老婦一同進到書房里。
令林若溪感到羞澀臉紅的是,那名和藹的老婦人進書房前,竟是笑眯眯地說了聲「小丫頭長得真俏」。
雖然是老人對孩子的一種寵溺般的夸贊,可好多年沒感受過這種待遇的林若溪,還是很不適應。
隨後楊辰也進了書房,林若溪見狀,就打算關門下樓去。
可是,剛要離開,卻被書房里的楊公明喊住了,
「若溪啊,你也進來吧,這些事你也有資格來听。」
林若溪嬌軀輕顫,楊公明竟然早知道自己是誰?有資格听?什麼意思?難道楊辰真的是……
帶著幾分忐忑,林若溪猶豫了下,點點頭,也走入書房內,將門關上。
一下子,書房里就安靜了下來,幾縷清晨的陽光從窗戶的百葉窗射進來,暖融融的,消散了幾分沉悶。
楊公明四周望了望,看著琳瑯滿目的書籍,笑著道:「若溪啊,這些書,都是你看的?」
林若溪幽聲應道,「是的。」
「不錯,雖然古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有文化的女人,總是能多明幾分事理,特別是想要打理好一個大家族的事情,沒墨水是辦不好的。這是件好事。」楊公明幾分欣慰地看著楊辰,道:「楊辰,你娶得媳婦兒,爺爺很滿意。」
爺爺!?
林若溪瞬間一對水汪汪的眼眸睜到了最大,幾乎大腦都缺氧了,木訥地轉過頭,望向身邊一聲沒吭的楊辰。
楊辰蹙了蹙眉毛,他的確沒想到,楊公明會如此簡單隨意地說出,彼此血緣上的關系。
「我可沒說過,我有什麼爺爺,我想老人家你認錯人了吧」。
說到這份上,楊辰反倒心靜了下來,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回道。
楊公明也不介意,仿佛沒听到楊辰的話,眼里閃過幾縷思緒,語氣有些飄忽地道:
「二十多年前的冬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節。我的兒子楊破軍,跟我那還沒進門的兒媳婦郭雪華,生下了我的一個孫子。不過,他們兩個人都瞞著我,因為,這個孩子是在我兒媳婦沒進門前,就懷上的。
他們覺得我不知道,其實,我早知道了。幸好,他們沒把這孩子打掉,如果他們那麼做,我肯定會阻止他們。
既然是老天爺決定要讓孩子誕生,就不該去抹殺他的存在,即便還沒出生,都是一條我們楊家的生命,我的孫子或者孫女。
只可惜,當時的我,正是競選人大委員長的重要關卡,楊家上上下下,旁系本宗加起來過百的男女老少,都等著我的上位,來鞏固家族的地位。當初正是我們華夏發展最為迅速的年代,任何人的上位,等于是一個家族的絕對興旺。而若是在那競選中失敗,作為擁有深厚底蘊的楊家,那麼多與我們家族掛鉤的國企,那麼多地方官員,被打壓下去,甚至吃得骨頭都不剩,也是必然的。
當時的我,根本沒有閑暇去顧及我這個孫子的秘密誕生,甚至,我還很清楚,未婚先孕地生下孩子,對于那個時代我們這樣的家族而言,就是一樁丑聞。
我的兒子兒媳婦也很清楚那點,所以,他們把我的孫子,寄放在了一家孤兒院里。打算等我競選完了,再把孩子抱回來……」
隨著楊公明的慢慢敘說,楊辰的臉色yin晴不定。
林若溪也總算大概了解了這事情的真相,從起初的震驚,漸漸的,看向身旁楊辰的目光柔和了起來。
原來,他身世這麼坎坷麼?
「後來,我不負眾望,靠著這麼多學生和同仁的幫忙,幫楊家獲得了在燕京生存穩固發展的根基。
我記得,當選的那一天,我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該想法子,把我們家的孫子抱回來了。如果不是那個小家伙去孤兒院里受苦,他爺爺怎麼能安然地當選呢?
但,當我兒子跟兒媳婦再去那家孤兒院的時候,那里竟然被拆遷了,那群孩子,也是眾說紛紜地不見了,更不用提,我們家那個才出生沒幾個月的小家伙。」楊公明眼里流露出幾分哀傷,當年的事情,歷歷在目,卻是讓這名老人夙夜長嘆。
听到這里,楊公明身側的老婦人也是一臉傷懷,默默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林若溪望了望身邊默無表情的楊辰,原來他從小沒父母是真的,他還是嬰兒就這麼失去了所有親人,他是怎麼成長起來的?
同時林若溪也算是明白了楊辰為什麼對那天下跪的郭雪華說什麼「永遠別說求」之類的話,也明白了,真正不殺楊烈的原因……看來,楊辰早知道了這一切。
「你以為,說這些有用麼?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世界里,就已經沒有任何所謂的親人了。就像警察局里我的個人履歷一樣,五歲前的事情,我全部都忘記了,被人領養也好,被人賣掉的也罷,有的只是一個不知道誰告訴我的姓。五歲後,我就去了國外,一直到現在,我能站在這里,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楊辰自嘲地笑了笑,「孫猴子還知道自己是石頭里蹦出來的,當我變得都不像個人的時候,誰能告訴我,我是從哪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放開身體的痛苦不說,你知道,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感受麼?你們那所謂的悲傷,算得了什麼?」
楊公明啞然,望著楊辰,沉默說不出話來。
林若溪眼眶有些發紅,此刻楊辰身上平日里的散漫氣息蕩然無存,仿佛整個人都被一片蒼涼的荒漠所覆蓋,聊無生機地絕望。
「我的心已經很累了,我沒有那種要報復誰的想法,但希望你們可以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我只想安靜地生活,讓外面的世界與我無關」,楊辰說完,轉身就欲走出書房。
「等一下!」
楊公明突然喊了一聲。
楊辰腳步一頓,正想回頭,卻听得地板發出一沉沉的震動聲。
這種聲音?楊辰猛地睜大了眼,轉身一看,楊公明竟是一臉正色地跪倒在地!
不僅是楊辰,就連林若溪與那名老婦人都臉色大變!
不論是長輩也好,領導人也好,楊公明給自己的孫子下跪,絕對是挑戰人心理承受極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