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金輝香爐青煙裊裊,玉珠編織成的簾幕後靜謐無聲,卻是琉國長公主獨坐其間,焚香品茶。
目光掠過宮城外漸漸安靜的街道坊市,璃珠長嘆口氣,像是要將肺部的濁氣全都呼出,一息過後,她眉宇間的倦色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愈發濃重。
蛇妖之亂剛剛過去三年,琉國還在休養生息,民心漸定國力卻未完全恢復。為了能讓百姓們安居樂業,重現江南舊景,璃珠大刀闊斧修改政律,農賦從原先的是十五稅一改成三十稅一,世家輪流出錢貢養一府軍隊換取「功德牌」,秋收時節更是派各地駐軍幫忙收糧,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雖觸犯了某些世家貴冑的利益,可璃珠手腕強硬,手段不俗,因此少有違逆者。賦稅少了,想要維持朝廷內外原先的開銷,例如軍費、糧餉等,就只能削減宮中的用度。這三年來,琉宮里的宮人少了一大半,歷代收集的珍寶也變賣出去許多,即便如此仍有些緊手,好在宮中一切都由璃珠說的算,倒還能湊合著過。
國中情形一天一天的好轉,朝野上下從原先的疑惑觀望到歌功頌德也只花了三年,所有人都說倘若璃珠是男兒身,定是琉國歷史上少有的明君。
正當江南風流即將重現時,琉國再遭重創。先是長門威逼,好在那個人暗中相助緩解了旱情,可隨後卻落入長門圈套遠遁而走,璃珠有心為他平反奈何發出剿令的乃是當今天下之主,再者有亂軍自南而來,國事緊張,只好作罷。孰料那股「亂民」遠不止璃珠想的那麼簡單,十戰十敗詐得方老將軍麻痹大意,最終兵敗而亡。琉軍士氣大降,不宜發兵遠征,即便璃珠想要征討「亂民」可滿國將領要麼老邁要麼年紀尚幼,無一能用的上將,只好糾集外府軍隊守于琉國南境。如此一來即便驅散不了那些「亂民」,卻也能守個邊疆穩固,誰曾想,那個一直以來裝聾賣傻的匡帝突然撕開偽裝,連發三道旨意,其中一道竟說琉魏兩國久欠酎金,君王不听宣調,關南三國並吳國可討之。
璃珠左思右想也猜不到匡帝此舉用意為何,按理說匡帝曾和琉國君上暗中結盟,理當顧點舊情才對,可璃珠暗發密函奏請匡帝開恩,換來的卻是卷紙一張,其上畫著一個一絲不掛的美女,畫中場景不是別處正是當年的司徒府。璃珠如何看不出匡帝的齷齪心思,又羞又惱卻無可奈何,只得再調軍隊開往北境,監守吳國,雖有魏國為盟,可魏國卻要面對關南三國,形勢不比琉國好多少。
一南一北同時發兵,雖只有數萬,可琉國軍事本就不強,兼之元氣未恢復,朝野上下早已捉襟見肘,硬是從牙縫里擠出軍費糧餉,朝臣唉聲嘆氣,世家叫苦連連。除了外患,琉國亦有內憂。
「破天之日」妖臨大匡,各國的百姓們懵懵懂懂,僅僅覺得周圍邪異之事變得多了起來,真正知情者寥寥,然而各國掌事者又如何不知?
既要對付頻繁出沒的妖魔,又要嚴密監視市井之氓,免得妖魔降臨之事流傳開來,哪家諸侯不是傷透腦筋,更別說如今風雨飄零的琉國。當年李鈺斬獲龍魂孤注一擲前往上京襲殺陸司空時,帶走了琉京大半天品強者,去而不歸,齊齊折于北地。天品修士豈是說有便能有,三年前功敗直接導致現下琉王室的空虛,也只能依靠王室鐵衛和道符來斬妖除魔,維持京中穩定,至于那些牆頭草般的世家,璃珠可不報太大指望。
如今的琉國正處于數百年來最大的危機之中,一不留神便會崩了國祚,然而璃珠並非沒有選擇。
收回目光,璃珠攏緊衣領深吸口氣,目光落向壓在香爐之下的那張白紙。
白紙被灑落的香灰分割,左右兩邊各寫著一個名字。
左邊那個名字對璃珠而言有些陌生,可對天下人來說卻如雷貫耳。
依舊是那年代兄朝覲,璃珠還沒打開那兩團錦囊,前往陸司空府送禮路過後院時見著了那個手提畫戟的男人。當時他穿著玄色鎧甲頭戴鋼盔,璃珠看不清他的容貌,可在時隔許多年後的今天,璃珠依舊能清晰的回憶起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初時冰冷如雪,在落到璃珠身上的那一瞬飛快融化,就好像冰雪遇上火把,鋒銳依舊,卻多出一縷本不該屬于那個男人的波瀾。再後來與色眯眯的陸司空飲宴,那個男人並沒出現,而陸司空也並沒璃珠來前想象中的不自覺,令璃珠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璃珠也曾懷疑陸司空不曾像傳言中那樣貪圖美色會不會與那個人有關,可那時候璃珠心里裝著的是別人,且還是兩個,自然是過懷即忘。
再後來,璃珠懷著一顆空蕩蕩的心,行尸走肉般的回轉琉京,卻不料到了來年竟收到那人的密函
「若是沒遇到左離,說不定那時真會動心也說不定。」
漠然一笑,璃珠搖了搖頭,目光從迷亂的青煙間收回,拾起筆將那三個字涂去。
兩人一南一北雖有書信往來,可也不過那年的寥寥幾封,幾封北來的信函只有區區數十言,卻將璃珠深深刺痛,又或許打從上京歸來璃珠的心里便再容不下任何男人。
退一萬步講,即便璃珠和那個人之間沒有這些糾葛,單憑他殺死李鈺,璃珠也不可能放下大仇去尋他相助。
夜幕下,檀香將盡,青煙繚繞覆蓋上右邊那個名字,同樣也是三個字,在一個月前如雷貫耳卻因這一個月里波折不斷的局勢,而漸漸退出天下人的議論。
璃珠盯著那三個字看了許久,直到檀香燃完,她的手仍僵在半空。
他是琉人,也曾在琉京入過學當過將官,和璃珠的關系有些奇異,又是宣兒一直念念不忘的「救命恩人」,按理說璃珠應當沒什麼好猶豫的,只需和他解釋一番數月前的難處,當能重新啟用他。有他在琉國,軍心可固,南平亂民,北拒吳國,基本上沒有多大難處。東楚率先起兵,秦齊緊隨其後,名曰勤王可誰都看得出這三國的心思,兼之妖魔橫行,天下如此之亂,匡帝哪還會管琉國的「叛賊」。
可是
深吸口氣,璃珠穩了穩心意,高聳而豐滿的胸脯卻止不住的起伏開來。
筆毫落下,她在紙上寫下「無邪」二字,又畫了個圓把「無邪」和原先的那個名字圈在一起,嘴角浮起一絲自嘲。
對于他,璃珠可比天下間絕大多數人要了解更多。
瘋龍之將,年紀輕輕本領高超,勇猛而瘋癲此為世人對他的評價,可璃珠卻知道大錯特錯。
如此人物三年前便在自己以及整個京城中人的眼皮底下翻雲覆雨,左右局勢,且還不動聲色,不驕不亢,將所有人都瞞在鼓里。就連璃珠也是在三年之後方才篤定若重新啟用他,會不會又出現當年離左二人掌朝野的情形引狼入室?
璃珠長公主猶豫許久,從傍晚一直愁到深夜,懸而未決。
她只當自己已將那個少年看清,卻萬萬不明白她此時的想法有多麼一廂情願。
「咯咯咯小姨,你躲在這吶!」
耳邊傳來童稚的笑聲,璃珠循聲望去,就見粉女敕的小公主抱著個包裹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
「這麼晚了,憶龍你怎麼還不睡?今日是哪個宮女值夜,竟」
說到一半,璃珠戛然而止,卻是忘了宮女已遣散大半,今日她本打算親自將憶龍送到藍月那,卻在這閣樓上走了神,一直呆到現在。
「憶龍,你手上拿著什麼?」
低咳一聲,璃珠紅著臉問向憶龍公主,目光逡巡在那只包裹上。
打開包裹,憶龍炫耀般的將那個木盒捧起,朝向璃珠揮舞著,臉上浮起戀戀不舍之色,撒嬌道︰「小姨,你讓宮人整理那堆破爛里有這個盒子,憶龍喜歡,就送給憶龍吧。」
「別亂說,那些可不是破爛,是小姨替別人保管的東西。咦,這好像是個神龕」
璃珠打量了兩眼那塊巴掌大的神龕,猶豫著,並沒向憶龍討回。
數月前墨雲樓被箭雨所毀,住在樓中的那個人逃遁千里,璃珠命人把樓里的東西統統收好,放置于宮中一處偏殿,卻正巧挨著憶龍常路過的小院,因此常常被憶龍光顧,數月前看中一顆花種,今日卻又尋到一個神龕看來這神龕是要不回來了,區區一神龕想來他也不會介意,也算是他和憶龍有緣。
看向一蹦一跳離去的小公主,璃珠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漸漸變得復雜,許久輕嘆口氣,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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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一半被哥們拉出去救場,發晚了,明天第一更估計又得延到中午1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