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太白上人面露惋惜。
他惋惜的太多,兩位上仙沒能自投羅網是其一,紅拂仙子沒能說全的元嬰功法是其二或許還有白白浪費的蛟龍肉、太白醉。
半月前,天書符忽然金光大作,翻開新卷,內書四字——上界來人。這天書為太白山第一至寶,上古傳承至今,早年被太白山祖師爺發現于太白峰石洞,自太白山建宗立派以來,只翻開了十八卷,每一卷都記載著五百年內種種大事。然而,每五百年之初,它也只會現出寥寥幾字,似題引,又似批詩,直到五百年終了,才會將種種故事記載完整,仿佛史書一般,只不過是由老天執筆。
上界來人既然說是上界,不是傳說中的仙界又是什麼?
太白上人連同四位峰主欣喜若狂,一心想要將上仙款待周全,好求得仙緣。見著駕臨玄德洞天的是兩個仙齡尚小的仙人,太白上人更是心中歡喜,只當輕而易舉便能誆騙出仙家秘籍,從此以後將太白山發揚光大,不再屈居那位真人之下。
誰曾想,那位神通廣大的真人料算如神,派出十來名元嬰期高手前來捕仙。
雖說真人只要上仙的肉身和內丹,其余隨身之物皆歸太白山所有,可太白上人總覺得吃了大虧,若是他也擁有誅仙法陣那該多好。
眸里閃過一絲貪婪,轉瞬即逝,太白上人猛地起身,拱手道︰「洛陽道友是李真人麾下第一人,今日前去捕仙定會馬到功成,如此,吾等這便前往雲谷溪。那兩個仙人定想不到,青奴假意歸順,實則是要將他們引入陷阱,誅仙法陣一旦落下,遇神殺神,遇仙斬仙。」
原本其樂融融的太白大殿忽地卷起一陣冷風,殺機引動,殿上諸人相視一眼,臉上同時浮起莫名的笑意。
轉眼後,太白山五人御劍而出,洛陽道人以及其後的元嬰高手則化作白光,飄然而出,直向後山的雲谷溪飛去。
少時,太白大殿空無一人,黃昏灑暗霞,落滿殿柱。
烏黑的虛影從梁柱下滑落,蜿蜒回旋,遠看似流水,近看卻能從這灘「黑水」上發現密密麻麻的鱗甲。虛影落地,緩緩樹立,下一刻,化作一名身著黑袍的男子。
男子有著一張精致的面龐,精致二字對于男人來說絕非褒義,可除了精致外,再找不出其它的詞來描述。
「那兩個仙人夠笨,這群道人也夠蠢,一群蠢貨竟能佔據洞天福地,也不知老天這場玩笑要開到幾時。」
男子低語道,他有著人類的面容,頭上卻生著兩只犄角,好似鹿角。然而,在古老傳說中,真龍者,虎須鬣尾,身長若蛇,有鱗似魚,有爪似鷹,有角仿鹿。
「上仙有趣,有趣,真正的仙人又怎會從東界來。兩個東界人不知死活的在這騙吃騙喝,自以為不會被拆穿,又怎知修道之人貪婪成性,你吃了他們這麼多,到終了,卻需用性命來換。」
閑庭信步于太白殿,就仿佛在自家宮中踱步般自如,男子似在思索著什麼。偶爾有弟子經過太白殿,轉目看來,目光射向他卻不作停留直落殿首,偌大的一個活人,執掌玄德洞天的太白山竟無一人能發現。
「罷了。」
許久,男子抬起頭,眸里閃過疑一縷相思,搖頭苦笑︰「為了瑤兒,且救你們一命。」
話音落下,他又化作如水的虛影,蜿蜒而飛,消失在太白殿中
「再拖下去就要入夜了,到時山門陣法開啟,我們插翅也難逃。」
青奴焦急的說道,看向互不理睬的司馬槿和安伯塵,眸里隱隱露出幾分得色。無需挑撥離間,只憑區區幾言,一番垂落,便讓兩名上仙產生隔閡,到現在兩人都沒說過半句話,青奴如何不得已。再這樣下去,恐怕回到仙界後,這兩個看似仙侶的上仙定會分道揚鑣,從此恩斷義絕不過,以眼下的情形來看,這兩位上仙再無法回返仙界了。
仙人又如何,還不是被我騙得暈頭轉向,過不了多久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晚霞墜于青奴嫵媚的面容,畫上兩朵紅暈,她看向青衫少年,心底暗暗嘆息。這無邪仙人倒是一副好心腸,只可惜他們久未下界,不知如今的洞天福地早已無需要仰仗仙人,十四名心狠手辣的真人各統一方天地,和帝王無二樣,即便真有仙神駕臨,也會被他們啃得只剩骨頭。
「一會就出發。」
司馬槿平靜的說道,眸里閃過一絲青華,烏光乍現,雙頭巨蛇騰空懸浮于竹樓旁。
「青奴,你先上去。」
說著,司馬槿轉身走入樓內,青奴心中疑惑。不多時,就見司馬槿提著竹籃走出,青奴一愣,轉而心中冷笑,大難臨頭還惦記著吃食,看來所謂的仙人也不比我等清靜。
司馬槿剛走出,安伯塵也走了進去,目不斜視,有意錯開司馬槿,回來時也提著盛滿酒菜的竹籃。
青奴看在眼里,得意在心頭,只覺可笑。
「兩位上仙請。」
青奴退後一步,等司馬槿和安伯塵坐穩蛇頭,方才跳上。
黃昏漸深,大黑載著三人向青奴口中的雲谷溪飛去。山風獵獵,拂過少年少女的發髻,即便靠得很近,兩人也沒再多看對方一眼,仿佛木頭人般,面無表情,各自想著心事。
相濡琉京,一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卻敵不過太白山的高風,只消半天,便被吹到九霄雲外,剩下的,也被兩人深藏心底。
死到臨頭尚不自知,這兩個所謂的上仙也太沒用了。
青奴嘴角彎開,看向身前這對硬是被自己拆散的仙侶,心中暗道。
雲谷溪將近,青奴低頭望去,一眼便看見若隱若現的令旗,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
誅仙法陣已布好,只等雙頭蛇落下,陣法開啟,便能將這兩個傻到極點的上仙斬殺當場。日後說起,這番斬仙偉業也有自己的功勞,太白群妖中我青奴的地位自不會同日而語。
青蛇精如是想著,匿身于雲谷溪旁的洞天福地高手亦是心底興奮,想到即將斬殺傳說中的仙人,饒是修煉了上百年,他們也不禁心跳加快。法陣布好,這一場殺局再無變數,只要這兩個糊里糊涂的少年仙人一落下,便會被千枚仙劍絞穿心髒,慘死當場。
傳說中的仙人也不過如此。
太白上人和洛陽道人相視一眼,眸里掠過得色。
溪水潺潺,黑袍男子好整以暇的站在溪水前,仰頭看著降向雲谷溪的雙頭蛇,搖頭一笑。他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站在溪水邊,身後的洞天福地的高手視若罔聞,他的身形落入溪中也只現出一條淡淡的烏影,漣漪蕩起,轉瞬消逝。
「能來洞天福地固然是機緣,只可惜缺了幾分聰明」
話未說完,陡然一滯,男子皺起眉頭,看著越來越近的雙頭蛇,若有所思。
轉眼後,雙頭蛇降至溪邊,三人邁步走下,就見司馬槿手臂輕揚,大黑化作烏光消失不見。
黃昏深處,太白後山,冷風吹卷枯葉墜入溪水,卻被無形殺氣絞成粉碎。
看向安伯塵和司馬槿,青奴嘴角的笑意漸漸冷凝,譏諷道︰「已到雲谷溪,上仙自去,小妖不送。」
未等兩人回過神來,青奴卷起一陣妖風,抽身疾退。
余光中,溪水濺起百丈,千枚仙劍從溪中躥出,射向呆若木雞的少年少女。
每一劍都含著劈山斷水的巨力,千劍齊發,快若無形,即便是真仙恐怕也躲避不及,更別談安伯塵和司馬槿。
千鈞一發之際,黑袍男子腳步微挪,卻沒出手相救,神色莫名,似笑非笑。
不出意外的,千劍齊發刺穿了兩名「上仙」的身體,少年少女滿身洞孔,目光呆滯,搖搖欲墜。見著這副場景,洞天福地的高手們哪還憋得住心底的激動,歡天喜地的現出身形,滿臉通紅,情不自禁。
他們也殺過不少人,有修為高深的修士,也有千年大妖,可這仙人卻還是第一次殺。不但殺了,還殺得輕松無比,連他們都有些難以置信。
最後一絲晚霞順著高山流水灑落,漸漸的,太白上人、四峰峰主、洛陽道人以及他所帶來的高手面色變得僵硬起來,張大嘴巴,吃驚的看向那兩個千劍穿心卻始終未曾倒下的「上仙」。
「 嚓!」
一片木甲剝落,緊接著又是一片。轉眼後,「無邪上仙」碎裂成一塊塊木甲,飄入溪水。而他身旁的「紅拂仙子」也是一般,碎裂成片,被溪水卷向遠方。
鴉雀無聲。
道人們目瞪口呆地盯著溪中木片,而青奴也是一臉難以置信。
她引來的分明是活生生的仙人,眼下卻變成木頭做的人偶不惜耗費上古殺陣,所殺的只是兩個木偶
想到這,青奴不由得顫抖了起來,臉上寫滿恐懼。
她本以為自己將那兩名上仙騙的團團轉,不但信了她,還因此產生隔閡。直到現在,她才恍然,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自作聰明的她。
兩方都在演戲,顯然他們的演技更加高明,騙過了她,騙過太白山眾人,也騙過了帶著誅仙法陣而來的洞天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