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琉京已是傍晚,神游回轉,墨羽戀戀不舍的看了眼安伯塵,隨後展翅向北飛去。將金瓜丟于一旁,安伯塵盤膝坐于榻前,對著窗欞,靜候夜幕降臨。
沙沙的響聲從對面傳來,安伯塵睜開雙眼,就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探出頭,正巧也朝他看來。
四目相對,安伯塵笑了笑,那人也還以微笑。
這些年朱雀街的生意稍微景氣了幾分,可依雲客棧仍是琉京最低廉的客棧之一,大多數行腳商人或是來琉京討生活的賣藝人都會選擇依雲客棧,魚龍混雜,三教九流聚集。
當了校尉的李小官總說安伯塵還住在朱雀街未免太降身份,時不時勸安伯塵另擇府邸。說戀舊也好,說習慣也罷,安伯塵還是覺得呆在朱雀街比較舒服,李小官和平子、阿福搬往舊唐古道,安伯塵也樂得清靜。
這三年來安伯塵清靜慣了,每日無非是練兵、修行、看書,偶爾和李小官他們去逛逛集市,同司馬槿神游大匡的次數則更少。安伯塵以修行為要,司馬槿執掌大匡以南的司馬家斥候,少有閑暇,若非迫不得已,今日安伯塵也不會邀司馬槿陪他去水府演戲。
時至今日,琉京上下或許已沒幾人還記得當初的羽林軍大將胡不非,可長門中人卻不會忘。兩年前,長門派人前來琉京興師問罪,璃珠公主推月兌到左相身上,言道蛇妖欺君罔上,怪不得琉國。長門中人直言要討個公道,璃珠也不是那等怕事的女人,撇清關系後不再理會。長門又豈會善罷甘休,這兩年不斷的找琉王室麻煩,都被長袖善舞的璃珠化解,今次更是變本加厲,派出本領高強的道人強改天象,琉京一帶方圓百里地已有一個多月未曾降雨,莊稼人苦不堪言。璃珠大怒,卻又無可奈何,幸好怒的並不止她一人。
琉京方圓百里,自然也有圓井村。
「罷了,今夜就不修行了。」
安伯塵自言自語道。
他如今的元氣早已到達瓶頸,水火風三勢皆成大圓滿卻遲遲未能突破,翻閱道書安伯塵才知道,突破境界火勢達到圓滿只不過是基礎,最關鍵的則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看穿桎梏破魔障」。說起來玄,實際上不過是有所明悟,至于明悟什麼,安伯塵數次于晝夜交替之際胎息感悟,仍舊一籌莫展。
尋常修士只要元氣足夠,從炎火突破到地品順理成章,只有地品往上才會出現瓶頸。安伯塵思來想去,或許和水火風三勢同修有關,無奈之下,只能靜等機緣。
夜幕垂落,萬家燈火迷人眼,墨雲上,少年呼吸漸緩,右眼光暈點點,一條虛影游轉而出,御風而飛。
手持降雨珠,安伯塵立于天雲間,又掏出一張龜殼,敲擊三下。
煙花江水浪大作,波濤翻滾,似有一頭龐然大物飛騰而出。
約莫兩柱香功夫,安伯塵終于見著了那頭八爪大龜,騰雲駕霧,背頂香爐,好不威風。
「無邪老弟,本君來了!」
龜神君悶聲悶氣道,前爪抱拳相拱。
安伯塵笑了笑,遞上降雨珠道︰「如此,勞煩君上了。」
龜神君也不多言,捧起降雨珠,口中念念有詞。青煙自香爐中躥出,冉冉升騰,直往天雲間而去。與此同時,龜口中的降雨珠也光華四射,好似水波流淌,蔚藍一片。
陽春三月卻如五六月般旱悶,想來可以緩緩了。
安伯塵心中歡喜,如是想著。
可就在這時,一陣陰風從遠天飄來,風里道袍翩躚,拂塵輕掃,卻是個仙風道骨的道人。
匿身一旁的安伯塵臉色微變,就听那道人低叱一聲︰「大膽妖孽,竟敢壞貧道的好事咄!」
飛火燃起,道人彈出一張道符射向龜神君,龜神君面露怒容,卻不敢還手,急忙向一旁避去。孰料就在這時,橫刺里殺出一頭白鵝,鵝被上赫然坐著個黑衣少年,夜色在這一刻被他鋒銳的目光融化,彈指間白鵝將龜神君撞得七葷八素,口中的降雨珠亦被少年摘下。
安伯塵隱于霧靄間,冷眼打量向一老一少。
那老道他並不陌生,這幾個月來出入大內,不依不饒的興師問罪,這場大旱正是他所為,修為應當在天品,借著一古怪的法寶強改天象。
「師叔厄星子參見師叔。」
出乎安伯塵意料之外,那老道竟向少年長揖到底,口稱師叔。
就在兩人寒暄之時,一旁的龜神君終于翻過身,怒哼哼的瞪了兩人一眼,轉身欲逃。
「哈哈哈,師叔長途跋涉來此,可欲喝一口龜羹?」
厄星子長笑一聲,又彈出道符。
「斗!」
五指捏出疾風印,安伯塵口吐真言,袍袖鼓脹,大風狂涌,化作一條玉帶將道符吹偏十尺,堪堪避開龜神君。龜神君一邊奔逃,一邊還不忘回頭冷笑。
「無邪老弟,勿忘幫小龜教訓一番這二人!」
听得龜神君口不擇言自稱小龜,安伯塵卻沒心思發笑,又卷起一陣冷風,佯裝離開。
厄星子掃視四周,許久才拱手道︰「師叔厄星子學藝不精,還望師叔見諒。」
少年略一頷首,卻並沒說話,安靜的坐于鵝背,似在想著什麼。
和厄星子道袍拂塵裝出的仙風道骨不同,鵝背上的少年神色淡漠,舉止從容,卻是那種真正的出塵氣質。他的年紀尚不足二十,長發垂腰,身材頎長,偏瘦,素顏若施粉,卻因高挺的鼻梁和宛若寒潭的眸子而顯出幾分與眾不同的英氣,一身夜行衣更將他的冷漠凸顯。
「無邪可是三年前那個斬妖的居士?」
厄星子一愣,隨即臉上浮起不屑︰「琉人喜歡說大話,不過是民間風傳,這些年再沒見到那個所謂的無邪居士現身。」
「可是蛇妖終究被殺了。」
少年忽而一笑,他笑得很是奇怪,淡漠中透著嘲諷,也不知在嘲諷誰。
「你可信鬼神?」
少年突然發問,厄星子面露疑惑,有些模不著頭腦。
就听少年笑了笑,接著道︰「做點好事總想讓鬼神知道,做了壞事總以為鬼神不知道,世人往往太讓鬼神為難了。無邪居士,這顆降雨珠貧道暫且寄下。」
安伯塵一怔,再看去時少年已駕鵝而去。
這三年里奇人異士安伯塵也見過不少,可從那個少年身上,安伯塵隱隱察覺到幾分不同,年紀輕輕便已得仙風道骨,即便是一身黑衣也遮掩不住。而他臨走前說與自己听的那番話,更是透著一絲高深莫測。
「平靜了三年,莫非琉京又要生亂了。」
安伯塵喃喃著,轉爾一笑,御風而下,飄飄然回轉墨雲。
有厄星子在,安伯塵也無法搶回降雨珠,不過既有縮地符,又有神游出竅時俯察百里天地的神通,取回降雨珠也是早晚的事。
墨雲五層,夜風吹卷,長發飄揚,窗外的朱雀街燈火高掛,漸漸熱鬧起來。少年抬起頭,眼里浮起一絲古怪,自言自語道︰「去了白狐書院他竟是白狐書院的學子。」
春試就在五日後,白狐書院中竟有個來自長門法會的待考學子,年紀輕輕,身份極高,他莫非還想呆在琉京當官不成?
夾著絲絲涼意的夜風拂過眼簾,安伯塵望向灑滿長街的月光,心中不由浮起一縷許久未曾出現的感覺。
三年前的秋末,安伯塵正是伴隨著那種感覺一路走了下去,走過凜凜寒冬。
「伯塵!」
安伯塵正出著神,耳邊傳來李小官的喊叫聲,轉身看去,不單是李小官,就連平子和阿福也興沖沖的跟了進來。
三年前安伯塵晉升虎賁營中郎將,賞賜無數,安伯塵自然不會忘了這兩個從村里投奔來的老鄉。小官跟在他身邊當校尉,平子和阿福喜歡騎射,安伯塵托關系將他們安排進驍騎營,如今都已是伍長。其中或多或少有驍騎營主官給安伯塵面子的緣故,可平子和阿福自己也算爭氣,弓馬嫻熟,總之要比小官強上許多。
至于李小官
看向穿著身火紅雲繡大袍,頭頂玉冠,提著個鳥籠沒心沒肺笑著的李小官,安伯塵皺了皺鼻,好生無奈,指向一旁的金瓜道︰「小官,我替你購置了一雙兵器,你且看看是否趁手。」
「好 !」
李小官樂滋滋道,放下鳥籠,將三百多斤重的金瓜提起,耍戲法般兩手拋接,還得意洋洋的向平子和阿福眨眼楮。平子和阿福這兩個跟班只得僵著臉,拍手叫好,看得安伯塵連連搖頭。
琉京三年,來自圓井村的少年們漸漸長大,小日子也前所未有的滋潤。
七十里琉京平靜喜慶慣了,縱然江南之外三大諸侯國已蠢蠢欲動,潛伏于長草下的那絲野火一觸即發,可偏安江南的孤兒寡母滿朝文武卻依舊大夢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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