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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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之麓,大峽深處,白鵝齊飛,高塔矗立。
這座塔壁轉古舊,色澤斑駁,偶有殘缺,卻更顯古老莊重。塔沿上矗立著一只琉璃做的白鵝,琉璃往往色彩繽紛,可當夕陽掃落鵝雕,那只仰頸撥掌的鵝出奇的白,好似一抹晶瑩剔透的雪花。
夕陽下,塔外的庭院人來人往,有錦衣玉袍,穿著華麗者,也有身著襤褸,樸素無華者,臉上卻掛著莊嚴肅穆之色,不苟言笑。路過高塔時,都會站直身,朝向那塊不知有多少年歷史的牌匾躬身作拜。
牌匾上刻著兩字,萬法。
世上知道長門法會者萬中無一,就在那為數不多知道長門的上位者中,也沒幾人知道萬法宗的存在。
長門法會秉持有容乃大的宗旨,有心斬妖者只要有本事,肯遵令行事,皆可入長門。表面看來長門是一個極為松散的組織,或許連宗門也稱不上,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可多了一個萬法宗則大有不同。萬法宗是長門中唯一的宗門,長老護法執事皆出其中,而宗門領袖則是三年一次推舉而出,在任時間也只有三年,上到長老,下到尋常會眾只要夠資輩都能競爭宗主之位。
說到底,長門中沒有太多的等級差別,富貴貧賤一視同仁,卻是一游離于大匡外的存在。
此時在高塔七層,長老、護法、執事悉數落座,齊齊圍拱在一名穿著官袍的老者身前。
「那無邪居士可是神師?」
過了許久,一名白眉長垂的老者忍不住問道。
「神師皆去,大匡已無神師。」
首座的老者哂笑一聲道,他的臉上帶著半黑半白的面具,不僅是他,在場有多半都帶著面具,帶面具者皆是有頭有臉的上位者,而沒帶面具的要麼是生于萬法宗,要麼就是尋常販夫走卒,也不懼被識破身份。
「可是大長老親口所言?」
白眉長垂的老人頭戴斗笠,背插魚竿,長著一張馬臉。
「是。」
身穿官袍的老者點了點頭,語氣倨傲。
「即便如此,那無邪居士的修為恐怕離大長老相去不遠,放眼大匡能獨自斬殺妖蛟者,屈指可數。」
又一人開口道,話音落下,塔里一片沉寂。
所有人心中都不約而同的浮起一個名號,鎮守中都的天下第一將,呂風起。
呂風起有沒有斬過蛟龍,無人知曉,可若世有斬龍者,非呂風起莫屬。
而今江南之地卻出了一無邪居士,北伏龍南隱虎,也不知孰強孰弱。
「先是呂風起壞我長門好事,又多了個無邪居士竟敢如此無視我長門,羞辱風小姐不說,還殺了鵝仙。」
官袍老者慢條斯理道,話中似含怒意,可語氣卻平靜依舊。
長門法會信奉鵝仙,此為祖制,山中湖畔亦供養著上百鵝仙。此鵝非凡鵝,能游不能走,能飛不能跑,展翅扶搖高飛可媲美傳說中的大鵬,長門中也只有執事以上者才有資格騎乘。
每一頭鵝仙都飽含長門數代人的心血,彌足珍貴,卻在昨夜被無邪居士硬生生摜死一頭,對于長門上下可謂奇恥大辱。
官袍老者說完,卻沒人應答,環視在場諸人,他輕蔑的一笑道︰「吾等斬除妖孽,造福天下,可仍有人不領情。諸公不敢動那呂風起,那無邪居士想必同樣招惹不起了。」
他剛說完,不少護法執事都面露怒容,一名肩背竹篾年事已高的老人更是猛地一拍幾案,怒氣騰騰的站起身,指向官袍老者低吼道︰「宗主三番五次使這激將法,卻把吾等當作三歲小兒。若非你膽大妄為違背祖宗條例胡亂生事,又怎會惹來閑言蜚語,激怒那呂風起?吾等齊聚長門只為斬妖除魔,你卻想把長門卷入世俗爭斗你狼子野心,一心想將我長門拖入禍水,何德何能執掌我長門?」
任憑老人如何譏諷,萬法宗當代宗主都無動于衷,面具下嘴角隱隱含笑,好整以暇的品著茶。
許久他才抬起頭,看向怒容未平的老者,哂笑道︰「綠竹翁可說完了?」
「你」
老人氣得胡子一顫一顫,已然怒火攻心,周圍幾名同樣沒戴面具的長門中人不住的向綠竹翁使眼色,他卻視若罔聞,滿臉怒容的盯著長門宗主,看那架勢好似要將他生吞活食一般。
「你若執意妄為,它日定會眾叛親離,不得好死!」
憋了許久,老人終于忍不住嘶吼道。
晚霞透過塔檐的白翡翠,隔著粗大的梁木,濾成乳白照下來,照著這有數十席大小的萬法廳。
坐于首座的官袍老者忽地拂袖而起,邁開兩步負手走到窗前,望向塔外千山萬壑,嗤笑一聲。
「老夫和爾等食古不化者同席,當真為生平大恥。我長門斬妖除魔,平天下患,卻只落得囿三四里之地,終日頭戴面具東躲西藏的下場。非常時行非常事,而今神師皆去,國亂將起,正是我長門大展拳腳之時。市井之妖道法可殺,府縣之妖一符可殺,而在朝堂之上,高坐執璽者旁的大妖,又豈是一法一符所能除去?」
說著,長門宗主緩緩轉身,掃過一眾驚慌失措的長門中人——大多是未戴面具者,頭戴面具的則從容鎮定。
「帝王昏庸,非不明矣,實乃大妖隱于朝堂,欺帝王,亂朝綱,禍百姓。爾等斬市井府縣之妖實乃小道,若能齊心合力斬除那朝廷巨妖,方才為上上道!」
話音落下,廳內未戴面具者無不瞠目結舌,難以置信的看向官袍老者。
當今宗主狼子野心,他們也算心知肚明,卻沒想到他的野心遠超眾人原先以為的
「你,你你竟想某朝篡位!」
綠竹翁怔怔地盯著長門宗主,身體顫抖著,驚怒之下竟說不出話來。
長門立世近萬載,傳承悠久,而祖宗所傳的宗旨中,第一條便是嚴禁卷入世俗紛爭。
宗主這些年的作為雖不算太出格,實則卻已違背第一條宗旨,長門野派眾人並沒發作,只是靜靜等待著,等著不久之後的大選,誰曾想大選未到,宗主便將以南方無邪居士為名將野派首腦人物召集回萬法宗,還說出一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頭戴斗笠,白眉長垂的老者心頭一動,連忙向窗外望去。
夕陽下,長門法會安靜如斯,塔外再無半個人影,空空蕩蕩中透著一絲古怪。
「話不投機半句多,宗主,吾等先告辭了。」
拉住正欲發作的綠柱翁,白眉老人拱了拱手,面色平靜道。
「遲了。」
面具後傳來听不出意味的聲音,面具後的那張臉眾人雖看不見,可不用看也能猜到,定是一張飽含譏諷和得意的面孔。
長風席卷,周遭窗欞如竹葉翻飛,冷光鍍上殘霞,明晃晃一片。
在塔外山包上,隱于林葉下的強弓硬弩露出獠牙,只有區區數十柄弓弩,可弓弩上都印著道符,出弦那一刻便是風水雷火之箭。
「哈哈哈」
綠柱翁怒極反笑,目光逐一掃過廳內戴面具者,眸中閃過嘲諷之色︰「爾等竟都為虎作倀?」
戴著面具者皆沉默,他們有的是一國公侯,有的朝中大員,皆為世俗中的上位者。放在平日里,遇上綠竹翁這等廝混市井下九流者,連眼皮都不屑抬一下,回轉長門卻需同他們共事,這等落差非是綠竹翁、白眉老人能懂。
長門宗旨為斬妖除魔造福蒼生,數千年來一貫如此,朝野合力,縱使天品巔峰的大妖也無處匿形。長門不拘一格降人才雖大妙,可萬事萬物有益必有弊,長門為朝野兩派共主,從前之所以能齊心協力,一是因為世間藏有妖物,二則因為世俗皇權和高高在上的神師傾軋所致。若不合力,變成一盤散沙,被帝王神師抓住機會,長門定將不復存在。
現如今,恰恰遇上千古難逢的年代。
帝王昏庸無能,神師悉數離去,長門中的朝堂上位者們終于忍不住蠢蠢欲動,借助長門之勢為自己以及身後家族謀利。
「綠柱翁此言好生費解。」
窗欞旁,長門宗主哂笑一聲︰「我欲將長門帶上前所未有的巔峰,爾等頑固不化,非志同道合者。而今北有呂風起,南有無邪居士,皆為大妖,必先除其一而破僵局。留著爾等在,只會壞吾大事,爾等既起于塵泥,今日便送爾等歸塵泥,既合風雅,又應景,豈非大妙。」
話音落下,廳中戴面具者已起身,各具氣度,看向對面的野派眾人。野派眾人也不甘示弱,各執奇門兵器,只等長眉老人發話。
廳內劍拔弩張,生死只在這十席之地,若是跌出萬法塔,十有會被強弓勁弩所害。當然,也只是長門野派眾人。
就在這時,從頭頂處傳來繞梁的琴曲。
那曲子和著夕陽渡過倥傯,似穿梭于光陰荏苒間,越過無窮戰亂與流離,在高塔檐外的翡翠和石英間穿透而來,安靜平和,卻又清心爽神。
眾人抬頭看去,大廳頂上,不過數梁楠木,只聞其聲,全不見人影。
雖看不見人,可在場的長門中人都心知肚明,來者定是他。
頭戴面具者微顯不安,而未戴面具者則個個面露古怪,綠竹翁更是冷笑一聲,朝向廳頂不屑道︰「我呸你個亂臣賊子,今日倒想做好人了,老朽就算是死也不用你救!」
琴聲戛然而止,仿佛弦斷了般嘶啞突兀,一陣輕咳聲響起,雖無琴聲般悅耳動听,可日夜琴奏沾染了舉世無雙的音律,這咳嗽聲竟也能繞梁不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止住,男子平淡中含著一絲道不明憂愁的話音傳來。
「伏兵已滅,諸公可去。若各退一步,則海闊天空」
未等他說完,鋪天蓋地的謾罵聲從兩派中人口中罵出,朝野早已互不待見,今日之後注定了勢成水火,可面對那個未曾現身的拉琴男子,他們出奇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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