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武環視看了一眼,這些雖僅是新兵蛋子,但他們沒給讓自己丟臉,沒有讓呂城失望,他們雖然缺乏戰斗的經驗,但是他們不缺乏戰死的勇氣。.xiamiwenxue]戰壕的存在,把戰場分割得零零散散,元軍的兵力並不能施展,這才給了這些新兵蛋子拼命的可能。
這些新兵當中,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呂城人士,又有一部分是常州人士,其他也都是不遠地方的百姓,他們的身後不僅僅是朝廷,更是他們的家園,他們的親朋好友,他們的土地。
那是二單,跟自己訓練了三個月,然後自己前往建康後就再沒見他,想不到此次相見卻是陰陽相間,二單他死得很簡單,他先是被元軍的弓箭射中了胸口,呂武原本也認為他沒救了,然而當元兵沖上來時,二單也沖了上去,然後抱住其中一個元兵同歸于盡。
于是二單也徹底死了,呂武還記得自己問他為什麼叫做二單,二單很認真的想了將近一刻鐘,才緩緩說道︰家里還有大哥叫大單,所以我就叫做二單。
那是虎子,人長得跟犢牛一般,自己不也是訓練了他三個月?虎子反應比別人要慢半拍,當時練習齊步走時幾乎花了一個月。然而虎子面對元兵時卻一點也不慢,他第一時間沖向了元兵,用他那強壯如犢牛的身軀,為身後的兄弟爭取了時間。
虎子,不是一個傻子,但確確實實是一個傻子,一個願意為別人去死的傻子,這個傻子說起他從軍的理由︰爹爹讓俺過來,俺就過來了。
俺是最听爹爹的話了。
呂武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他舉起千里眼,淚水卻模糊了他的眼楮,元軍並沒有放棄進攻的機會,只需要片刻的修整,元軍定然會繼續沖上來。
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斗,這是一場有你無我的戰斗,這無關國家、民族。
「死不了。」程明用一塊潔白的棉布擦了擦手,棉布瞬間變紅,程明不由皺了皺眉頭,凡大夫都有潔癖,程明也不例外,但他卻嘆了一口氣,把棉布放回懷里。
呂城、常州的物質目前並不缺乏,但看元軍來勢洶洶,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呂城,現在能省就省點。
「老程,辛苦你了。」呂武看著雙眼發紅的程明,拱手道︰「我代所有宋軍感激你,要不是你,兄弟們或許是死的更多,你就是他們的恩人。」
「用不著你小子。」程明要比呂武年長,又是呂武的半個老師,說話也不隱藏︰「這他的都是新兵蛋子,戰爭哪有這樣打?用新兵蛋子去拼命,誰出的主意。」
呂武尷尬搖了搖頭,不安說道︰「老程,你也看到了,這些老兵根本不夠給元軍塞牙縫。」
「別說呂城、常州,就連臨安也沒幾個老兵啊。鄂州一戰,範文虎給元軍留下三十萬精銳,丁家洲一戰,孫虎臣、汪立信徹底把大宋的那點家底也敗光了,若不是張大人極力反對,恐怕張世杰的三萬騎兵也沒有了。」
「大宋,哪里來得老兵啊。」
程明沉吟不語,他雖是大夫,但在軍中耳染目睹也清楚大宋的底細,只是沒想到竟然會到這個樣子,唯有苦笑︰「經過戰火之後,他們就是老兵了,可是究竟能夠剩下多少人呢?」
「他們原來不過是農夫,手中扛著的不過是鋤頭,終日勞作,如今卻要拿起大刀,終日殺戮,人生最悲哀的莫過于此。」
呂武突然覺得自己都有幾分憂愁善感了,他低頭不語思緒萬分,呂城不得不守,就算是多堅持一天,說不定都能夠影響戰局。
呂武也知道元軍留在南方的日子只能用天數來說,他雖然在乎傷亡,但更在乎的是自己能夠堅持多少天?但只要能夠堅持多一天,就算死也會堅持下去,他不相信均州軍就任憑元軍縱橫。.xiamiwenxue]
張大人放棄常州而跟在張弘範身後,他知道張貴心中早就有了計算,所以他要咬緊牙齒堅持下去。
「呂武兄弟,打得不錯。」突然一個豪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力的手拍了拍自己肩膀︰「給兄弟振作起來,我們一定能夠看到元軍敗退的那天。」
來人卻是劉師勇,他從軍多年,看到呂武低頭不語,還以為他心中不安呢?見呂武抬起頭,道︰「到老子拼命了。」
呂武卻搖了搖頭,道︰「劉將軍坐鎮呂城指揮,比末將用處更大。況且末將熟悉戰壕,或許、或許比劉將軍要好幾分。」
「屁,」劉師勇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去建康混了三個月,老子早就把這戰壕模透了,前天不是說好了,咱們一人守半天,你小子後悔了。」
呂武認真說道︰「末將請求留在戰場,反正這是最後半天了,就讓末將留下來。」
劉師勇看著呂武,自己卻是憋著一肚子氣,罵道︰「你小子,給老子保住命。呂城給老子留下一千人,其他人都歸你指揮。」
「不用,不用,」呂武卻擺擺手,道︰「戰壕就這麼大,兵力太多反而施展不開,末將只需要三千人便已足夠。」
「三千人?」劉師勇不由嚇了一跳,剛才元軍攻城一戰幾乎投入了七千人,如今呂武只需要三千人,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呢?
「軍中無戲言,呂武兄弟可不能亂說,三千人恐怕還不夠元軍塞牙縫呢?」
「末將願意立下軍令狀。」呂武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嚴肅說道︰「若是末將擋不住元軍進攻,末將願接受軍法處置。」
劉師勇沉吟片刻,道︰「我與三千精銳給你,然後置兩千精銳于後軍,可否?」
「多謝劉將軍。」呂武點頭,道︰「只是、只是這樣一來城內已不到三千兵。」
這兩天來,宋軍傷亡將近一千余人,除了呂城外,這些修建堅固的堡壘還駐守了數百人,他們可是呂城的一直奇兵。
「就算是僅有劉某一人,元軍想攻破呂武,也要問過我劉某手上的大刀呢?倒是呂將軍你以身涉險,一定要保住小命回來,你小子還差老子的一壺均州烈酒呢?」
呂武苦笑,待得眾人散去,程明也和呂武說了一聲保重,勉強玩笑道︰「你小子可放機靈一點,老頭可不想在傷兵營看到你,更不想對你動刀動叉。」
「老程,你、你也保重。」呂武看著程明遠去,這亂世人命如飛絮,不知道哪天就沒了,普通的道別往往是最後的臨別,當然呂武不願意這樣。
「元軍,你盡管來。」呂武捏緊拳頭,雙眼爆紅。
「敖東那小子,活過來了。」燕小七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呂武身邊輕輕說道,仿佛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但語氣帶有幾分歡悅和愉快,為兄弟能夠活下來而高興。
「好樣的。」呂武提高了聲音,狠狠說道︰「咱們也要好好活下來,咱們也會好好活下來,咱們一定能夠好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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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天開始試探進攻到今天全面進攻,伯顏的臉色就沒有好過,宋軍的戰壕在對付張世杰時已提前經歷,然而配以堡壘的防線,使得進攻變得十分艱難。
巨大的火砲投入城內就仿佛落在無邊的草原上,一點反應也沒有;伯顏當然不甘心,于是投出了巨大的火球,然而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如石沉大海一般。
「莫非是宋軍已把呂城的百姓全部都撤離?」伯顏有些不情願相信,百姓留在城內,即可以提供戰火支持,又可以提供戰爭援助,運送武器、守城工具都少不了他們的幫助。
「均州軍向來善于組織百姓。」呂文煥連忙接住伯顏的話,道︰「在襄樊時,張貴還沒成氣候就可以組織樊城百姓相助,平添了好幾份力量。」
「呂城百姓不少,再加上躲避兵災的百姓也多,均州軍估計是把百姓組織起來,又配以救火車等應付,畢竟高土能夠發射的火球不多,所以才顯得無事。」
伯顏點點頭,把呂文煥帶過來還是有那麼一點作用,若是野心甚大的董士選,伯顏反而不樂意,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呂武襲擊建康,剛好給了伯顏臨陣換將的機會,他為了掐住董士選,甚至把阿術也留在建康,就是不允許董士選輕舉妄動。
伯顏也不再浪費火砲和火球,使用高土上的火箭對宋軍的溝壑和堡壘進行壓制,宋軍雖有盾牌,但還是被壓在溝壑一動也不能動,伯顏大喜,大手一揮,兩萬大軍從高土之間蜂擁而上。
然而當大軍突入防線之時,堡壘背對高土的一側突然射出大量的弩箭,當然這些弩箭對于兩萬大軍來說肯定是微不足道,但很快元軍就發現其中的不妥,因為堡壘內弩箭瞄準的都是元軍的大小將領,從百戶到千戶,從千戶到什長無一不是他們的對象。
防線的元軍一瞬間失去了三分一的將領,隊伍變得慌亂起來,然而伯顏並沒有鳴金收兵的跡象,元軍只好硬著頭皮往前沖,然而剛沖到溝壑之前,在第一道溝壑之後突然冒出了成千上萬的宋軍,弩箭如飛蝗一般對準來到溝壑前的元軍。
元軍自然不能抵擋,一批批蜂擁而至的元軍就像是擺在宋軍面前的靶子一般,更妙的是這些靶子不斷輪換,換下來的靶子就掉進溝壑里,並不影響宋軍的下一輪發射。
伯顏這才反應過來,這一批兩萬的大軍已經傷亡接近二千人,伯顏也知道暫時沒有辦法攻進去,只好鳴金收兵,元軍慌忙後側,又損失了將近一千人。
伯顏倒是一員足智多謀的猛將,略微沉思,派出雲梯把堡壘圍困起來,這些堡壘修得倒是堅固,無論是攻城車、撞城車都對這些烏龜殼沒有辦法,而且等元軍好不容易爬上雲梯,堡壘內的宋軍把洞口鎖住,整個堡壘就完全封鎖起來。
想用火燒、用煙燻,堡壘又是用巨石修整,輔助以糯米汁、石灰等不留一絲縫隙,元軍忙乎了小半天竟然沒有一絲辦法。
一些元軍不服氣,好不容易爬上堡壘頂部,卻不知道堡壘頂部用了什麼石材修建,堅固得連大錘也不能撬開一二,這下元軍總算是死了心,派遣了士卒圍住堡壘,只要不讓堡壘的宋軍出來就行了。
堡壘很小,這也是能夠修得堅固的原因,估計里面只能藏有二三十人,伯顏也不很放在眼里,于是沉思片刻,讓帖木兒不花派出一個千戶督促還沒死光的百姓同樣挖溝壑,劉師勇身為呂城守將,不忍心射殺百姓,于是溝壑一直挖通防線,宋軍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伯顏倒是善于抓住機會,于是一口氣派了一萬元軍和一萬漢軍攻進去。
要不是兵力施展不開,恐怕僅是這次進攻就能完全佔領宋軍的防線。不過最後卻是功虧一簣,因為宋軍向溝壑兩旁擴散,元軍打暈了頭追上去,被堡壘上的宋軍射殺了不少,再加上宋軍派出援兵,竟然打退了元軍的進攻。
「傷亡倒是不大,」呂文煥看著伯顏,低聲說道︰「傷亡不到五千,不過估計宋軍傷亡也不小,至少也要三千。」
「幸虧宋軍多是新兵,要不然傷亡恐怕要增加一倍。」
伯顏沒有露出絲毫變化的表情,對他來說傷亡只不過是一個數字,對于二十萬大軍來說,傷亡五千其實已算是一個不小的數字,但伯顏認為這五千人已為他找到了攻破呂城的關鍵所在。
呂文煥就在身邊,只要攻破呂城,兵力不是可以得到補充嗎?宋軍向來是投降得快,伯顏看著將士不停調換,低聲問道︰「呂將軍,你剛才說呂城皆為新兵?」
呂文煥點頭,道︰「丞相大人明鑒,剛才末將發現呂城多為新兵,要不然將士傷亡可能要大很多。」
「呂城、常州皆為臨安關鍵防線,然而如此關鍵的地方,竟然只能依靠新兵防守,莫非是宋軍兵力不足。」伯顏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咨詢呂文煥︰「鄂州範文虎投誠、丁家洲之戰也是殺敵無算,再加上兩淮戰役宋軍也傷亡不少,算下來至少宋軍損失將近五十萬精銳。」
之所以不是傷亡而是損失,因為鄂州範文虎的三十萬宋軍大多數是投誠。
「倒有這個可能。」伯顏肯定自己心中的想法,揮了揮手,道︰「加快進攻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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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橋、五牧兩地猛將如雲,其中就有江西寧都人尹玉,尹玉從小習武、驍勇善戰,以功授贛州三寨巡檢,後隨文天祥勤王,文天祥勤王之兵到了平江之後,發現常州兵力遠遠不足,于是把他和麻士龍一起派給姚使用,這麻士龍跟尹玉是同鄉,同樣是贛州統領,兩人向來是秤不離砣。
除了兩人外,又有朱華率領廣軍二千,周綺、周繐兩兄弟率領義軍三千,合計一萬一千人,以均州軍將領唐林為主將,在常州城東構築青龍岡、黃龍岡設防。
「家主、家主,來了,來了。」丁連捷是周家的家丁,這人身材高大,武藝高強,但行事魯莽,周繐不敢讓他獨自行動,每次都帶在身邊。
「叫統領、叫統領。」周繐瞪了他一眼,道︰「如今咱們也是宋軍了,朝廷的好兒郎,得按照規矩來。」
丁連捷小雞吃米一般點頭,道︰「是,統領、統領大人,韃子來了,好多好多韃子。」
「你怕了,」周繐搖了搖頭,道︰「你小子莫非怕了,老子還記得當初你小子說什麼一定要上陣,要跟韃子拼命,韃子還沒打過來,你就怕了。」
「誰要是怕了就是、就是阿貓阿狗。」丁連捷捏緊拳頭,怒道︰「要說老子怕了,就算你是我的家主,我、我也要……」
「你想要干什麼?」周繐搖了搖腰間的牌子,笑道︰「別說老子不告訴你,老子如今可是朝廷的軍官,毆打軍官可是大罪哦。」
丁連捷被氣得直捶胸口。
「周繐,你又欺負人了。」唐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周繐身後,淡淡說道︰「你們可是大軍的右翼,若是大軍有損失,老子不放過你。」
「唐將軍,老、末將不是在教育這小子,對,教育這小子。」周繐討好說道︰「韃子來了,唐將軍一定要讓我老周打頭陣,老周手癢的很呢?」
「屁,給老子守好右翼,莫讓元軍佔了便宜,」唐林忍不住罵道︰「你若是再不听話,老子就把你攆回家去,現在是戰場,對面是活生生的元軍,你以為還是你家的草人。」
「元軍若是不長眼楮跑你這里來了,你小子就給老子狠狠打,元軍若是跑其他地方去,你小子就給老子乖乖呆著,守住右翼。」
「听到了沒有。」
周繐囔囔說道︰「嗯。」
「混蛋,」唐林手中馬鞭在空中晃了晃,怒道︰「你剛才說什麼了,給老子再說一遍。」
「是,大人,听到了。」周繐連忙肅然,站起來敬禮大聲說道,幾乎是吼出來。
等唐林離開,丁連捷不由吐了吐舌頭,拍了拍胸口,道︰「統領,唐將軍好威嚴啊。」
卻不知唐林也是無奈之舉,他所領皆是義軍和勤王之兵,贛州兵、廣軍還有周繐的義軍都是不服軍紀之人,雖經半年整訓,但若不是強勢之人又怎麼能夠把他們壓下去呢?
「別看唐將軍年紀小,」周繐松了一口氣,道︰「人家可不簡單啊,空手赤拳就能夠把咱們這些將領都湊了一圈,而且湊得每個人都喊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