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頗有些無奈的坐在食案旁,雙眼百無聊懶的打著轉。~無意間瞥見坐在自己身邊的小謝玄,卻發現後者一臉壓抑不住的興奮之色,顯然是已經期盼多時了。
是啊!這也難怪!雖說是家宴,可若是放在平常,自己和謝玄都只能在外間用餐的,哪里能夠登堂入室?這倒也不單單是因為大家士族的規矩繁多,也是因為這謝家的子弟實在是繁盛,若是真的將所有人都喚來,又哪里是一個屋子里裝得下的?
所以如今,除了謝道韞、謝玄以及端坐在對面的謝朗外,年輕一輩都靜悄悄的在外面用餐。
說起來,謝朗是謝道韞、謝玄的族兄,平素也是頗受謝安器重的。謝朗如今以十三歲,繼承了謝家的標準容顏,生的是俊美不凡,行止也頗為優雅。
謝道韞平素與謝朗並沒有什麼深交,只是見面是打個招呼而已。別人都說謝朗少有才名,謝道韞聞言卻總會在心里撇撇嘴,再看看自己身邊的這個小屁孩,心道︰「若是真的比起來,他謝朗又哪里是謝玄的對手?」
而內間的席面上,寥寥坐著的不過十數人,其間自然包括謝尚、謝安這兩位名滿天下的長輩,以及其他一些有資格參與進來的族人而已。而席間,真正能夠談笑風生的,也只有謝尚、謝安這兄弟兩人了。~
晉人雖然瀟灑放曠,可是這家族的規矩卻是極嚴的。尤其是王謝這樣的世家大族,其子弟在外或許各行其態,但在內,尤其是在各位長輩面前,就不免有些拘謹起來了。
而穿梭在席間們的僕從們,更加是大氣不敢出一聲,整個房間中的活人雖然不少,可是說起來,還真真是無聊透頂啊!
謝道韞偷偷的打了個哈欠,用極小的動作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卻沒有想到,她這一系列的動作早已落在了謝安的眼底。
謝安向來不怎麼管教自家子弟,頗有些听之任之的感覺。謝安的夫人劉氏,曾經問謝安道︰「為什麼從來看不見你教導孩兒呢?」謝安答道︰「我平素是以自身的言行教導孩兒的!」(注一)
想來謝安是完全貫徹了以自身行止教導子弟的準則,但在外人看來,謝安對自家的子弟總是有些溺愛的。
謝安早就見到了下面那滿臉興奮之色的謝玄,以及恭謹的端坐在一旁的謝朗,這時再看到一臉懈怠之情的謝道韞,不免有些訝異,打心底里對謝道韞的喜愛不免又加深了幾分。
晉人不喜歡行事拘謹的人物,在他們看來,做人若是如此那便是俗物了。只有灑月兌率性、風流傲世,這樣的人才算是高士。正所謂「聖人有情而無累」,世間的禮教、規矩、束縛,自然是屬于這「累」字之中的。
正如瀟灑放曠的阮籍阮步兵所說的,「禮豈為我設邪?」!如此率性風流者,頗受時人稱贊。
只可惜,就算如此猖狂之人,卻不免有那「窮途之哭」之舉。一面至情至性,一面灑月兌逍遙,所謂晉時風流,至甚者,便至于斯!
當然,這樣的舉止,若是讓孔夫子見到了,必然會狠狠的大罵一頓禮崩樂壞之類之類的說辭了。
謝安微微一笑,對自己身邊的謝尚道︰「兄長,方才不是說要考校幾位小輩一番麼?
「沒錯沒錯!」謝尚笑著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看著下面面容俊美的謝玄和謝朗,再看了看面若皎月的謝道韞,心中便是說不出的喜歡。他沖著身旁的下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下人躬身去了,不一會兒,重新回到房間中的時候,那下人的手中便多了一根碧翠色的笛子。
謝尚微笑著將笛子拿在手中,對著謝道韞幾人道︰「這‘秋水笛’伴我左右已有三載!今日我既然要考校考校你們,怎麼也得有個彩頭!這樣!我問你們一個問題,若是誰答的好了,這秋水笛我便送給誰,如何?」
謝玄在旁聞言卻是微微一怔,道︰「兄長,這秋水笛你向來喜愛的!怎麼可以如此輕易的送給小輩呢?」
謝尚笑著擺了擺手,道︰「我意已決,安石不必多言!再說了,下面這三名小輩,可不一定能回答上我的問題哦!就算是回答上了,到底和不和我的意也是不一定的!我今日想要將此笛送出,說起來,也算是一件難事那!」
謝安聞言輕笑,知道兄長這是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多言,而是雙眼含笑的看著下面的謝道韞等人。
謝道韞看著謝尚手中的秋水笛,不免有些心動。
謝尚乃是當世的曲樂大家,而他手中的這支笛子,正是曾在牛渚月夜與一代文豪袁宏作詩吟詠時,用來吹笛以和之的秋水笛!
這樣的笛子,若是扔到街上去,必然是眾人哄搶之物!謝道韞雖然少了一絲晉人骨子里,那種類似于追星的瘋狂,但她最近正初學音律,若是能夠得到這麼一支好笛子,自然是值得高興地。
這心念一動,謝道韞不免就微微直了直身子,目中流露出渴望之色來。
說起來,在三人中,謝道韞還是表現的最為含蓄的。那謝朗和謝玄,早已經一個個按耐不住的躍躍**試,盯著秋水笛的雙眸都開始發亮。
謝尚見狀一笑,便也不再吊他們三人的胃口,長袖一擺,肅聲問道︰「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使其佳?」(注二)(這句話的意思,可以簡單的理解為︰你們長大之後想要做些什麼?)
謝道韞乍一听到這個問題,差點沒暈過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兒?這本應當是謝安問謝玄的話啊!怎麼會被謝尚問出來呢?而且可惡就可惡在,為什麼自己會把這個問題的答案記得那麼清楚呢?
謝道韞偷偷的瞥了一眼眉頭微蹙、正在努力思索的小小謝玄,心道︰「劉禹錫啊!我已經對不起過你了!弟弟啊!我如今怕是要再對不起你一次了!」
看著那支翠綠翠綠的笛子,謝道韞強壓下心中的渴望之情,對自己道︰「這樣!先給小謝玄一個機會!畢竟他還是個小孩子嘛!我一個大人,總不能跟他搶笛子玩!若是他一會兒真的答不上了,我再出言回答!這樣一來,應當就不能算作是我欺負人了!嗯!沒錯!就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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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出自《世說新語•德行》,原文如下︰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
注二︰出自《晉書•謝玄傳》。對于此句的解釋,後人的說法一直是不一而足的。「豫人事」三字,田余慶先生將其解釋為覬覦晉室權力。而這句話有人也簡單的解釋為︰「你們長大之後想要做些什麼?」親們可以自行理解,自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