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開弓箭
正是暮春三月,晉陵太守府後院所栽植的花卉都在春風中慵懶的開著。
這是一片極大的演武場,每日清晨隔著老遠,都能听到從這里傳出的操練聲。謝府的下人以及府中的幕僚小吏也都知曉,在其中習武的,不單單是謝府的護院衛隊,還有兩位身份極高的人。
「府君也是,不論是江東士族,還是北方士族,從未听說過哪家子弟日夜習武的讀書學玄才是士族正道,那些刀槍棍棒的玩意,就連咱們這樣詩書傳家的庶族都不屑一顧,誰知府君卻縱容子弟沉迷于此道。」晉陵太守府前院的辦公之處,一個剛來點卯的八品濁吏听到了風中傳來的呼喝聲,不由得搖著頭嘆息道。
他身旁另一名小吏聞言皺眉,低聲道︰「祖言兄慎言啊祖言兄你剛來府君府上當值,不知道這里的狀況。這府上的玄兒小郎君和韞兒娘子之所以日夜習武,卻也是有緣由的……」
不論骨子里如何,那「祖言兄」表面上卻是個道學先生,听到這里,他眉毛一挑,毫不禮貌的打斷了對方的話,道︰「什麼?女孩子家也要習武?」他怒笑著呵斥道︰「真是荒唐真是荒唐難道王謝門庭出來的都是如此人物麼?不外乎要稱之為北愴了」
這句話一出口,四周的官吏們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或皺眉或瞪眼的瞧著他。那名原來向他出言解釋的小吏,也是被他這番話驚得目瞪口呆,索性不再多言,向他抱了抱拳後,兀自處理手中的公文去了。
只有士族子弟經過品級評定後,才能擔當太守、參軍之類的清貴之職,而庶族出身的讀書人即使學問再優,也只能做一個刀筆小吏,整日埋首案牘,是謂之濁吏也。
如今廳堂上的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庶族出身的讀書人,身份不一而足,但也是南人北人皆有。原本都是同僚,沒有人會顧及這種東西,誰知今日這個新來的「祖言兄」卻一口將此事點破,而且話鋒直指的,就是王謝二族。
他們在太守府上工作的久了,早就知道此任太守的性子,雖然好飲酒,平日有些懶散,而且脾氣稍大了些,但為人卻是極慷慨的。不說別處,就是他們這些下屬,或多或少都受過太守的接濟。如今听得這位「祖言兄」如此出言貶低,實在是有些不舒服。
但都是同僚,也就沒有胡亂辯駁破壞關系的道理。再者,那「祖言兄」一臉大義凜然的模樣,實在是讓人有幾分惡心。所以,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把他涼到了一邊,假裝無視。
那「祖言兄」見自己的話無人應答,還以為是眾人心中皆如此所想,只是礙于太守的身份故而不敢多言罷了。一念至此,這位「祖言兄」更為自己的「高風亮節」「不媚權貴」而沾沾自喜,話語不停,反而越說越不堪起來。
「夠了」終于有一名為宋清玉的小吏听不下去了,將手中羊毫一擲,長身而起道︰「祖言兄既然有如此辯才,為何不當著太守大人的面一一數落清楚?何必在背後說人是非?」
這話中的嘲諷之意呼之**出,那「祖言兄」听的啞口無言。
宋清玉冷笑一聲,道︰「眾人皆知,太守大人之所以放任子弟習武,也是因為前些年的事情。四年前韞兒小娘子遭惡人所擄,輾轉近半月才得以逃月兌升天。」宋清玉冷峭的面容在提到「韞兒小娘子」幾個字後,不由得變得柔和了些,他接著道︰「韞兒小娘子曾經說過,若連自保都不能,又談何北克蠻族,復我漢人江山這才習武以強身,礪身以明志一個小女子都能如此,祖言兄堂堂男兒,只會無用的清談,只知在這里‘慷慨激昂’的胡說亂說,真真有男子氣概啊」
那「祖言兄」哪里知曉其中典故,一時間不由得目瞪口呆起來,語無倫次的道︰「那小郎君,畢竟是士族,不知詩禮……」
宋清玉見他磕磕巴巴的,竟是要貶低玄兒小郎君不知詩禮,更是擺袖一笑,道︰「祖言兄可听過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這便是謝玄小郎君五歲時所做的若是謝玄小郎君不知詩禮,那我宋清玉真是連大字都不識了」
這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早已流傳開來,眾人皆知是謝家一個名叫謝玄的小郎君五歲之作,而這位「祖言兄」卻根本就不知道,太守府上的小郎君便是姓謝名玄。
被辯的啞口無言,「祖言兄」漲紅著臉,吱吱嗚嗚的說著沒有含義的單音節。宋清玉微微冷哼了一聲,將自己的書案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言自己有事,向廳堂中的眾人抱拳告辭了。
宋清玉並沒有出府,他從側門拐到了後院,听到不遠處習武傳來的呼喝之聲,不由得微微一笑,加快了些許腳步。他的面容正應和了他的名字,本是帶著玉的清冷的,但此時微笑起來,卻像極了那君子如玉的古言,顯出幾分溫潤來。
拐過南牆,宋清玉就看到了一個這些年來他經常見到的場面。
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緊身的素白色衣襟短打,將她那尚未發育的小身子包裹的起來。她的身子十分輕靈的游走在四名男子間,仿若蝴蝶穿花一般。只是這只蝴蝶卻是有毒的,她多是穿梭在四名男子之間,很少出招,但只要一出招,必定會使得其中一人就此失去戰力。她的面容很冷靜,甚至有些清冷,十分干脆利落的側身、出腳、斜拳,不過片刻之後,那圍攻他的四名男子已經全部狼狽的坐倒在地,再無還手之力。
這幾年來,宋清玉看著她從一對一還要落下乘,到如今一對四都可以簡單的解決,一面贊嘆一面微笑起來。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韞兒小娘子不過是十一歲的年紀,怎麼瞧起來卻和十三四歲的女孩兒一邊高?難道是整日習武的緣故?
還沒等宋清玉思考清楚這個問題,場上的謝道韞已經看到了他,笑著向他擺了擺手。
別看宋清玉已經在太守府上工作了四年,他如今卻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罷了。他見謝道韞向自己既打招呼,卻是面色微紅的頷首,微笑著走了過去。
「清玉哥先等一會兒,我還沒射箭那玄兒一會兒還要對練」謝道韞向耳後捋了捋因為出汗而微濕的頭發,笑著對宋清玉道。
宋清玉自然是微笑著應下,只說自己不急。
確實沒什麼可急的,操練場上十分熱鬧,不論是這邊的對打還是那邊的引弓射箭,都要比外面街上的雜耍好看上許多。但宋清玉卻沒有去觀察別人,他的目光只是跟著謝道韞罷了。
謝道韞從郗弓手中接過裝著二十枝箭的箭筒,背到自己身後,又接過一張一石的弓,二話不說便開始連續的瞄準射擊。
郗弓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他站在一旁冷眼看著謝道韞射箭,偶爾嘴中迸出一兩個字來,也都是在指責謝道韞的姿勢不夠準確。
一石弓有多沉?距謝道韞估計,真正要將一石弓張滿,最起碼也要近百斤的力量。她從四年前開始向郗弓學習射箭,從最開始只能開弓射出兩三箭,到現在可以不停頓的連射二十箭,中間經歷了多少辛勞自是不必多說的。
十步外的宋清玉看著謝道韞那嬌小的身子,卻十分固執的一箭又一箭的射出去,開始隱隱覺得有些心疼。這時,他卻感受到了一道冰冷的目光,下意識的望去,只見郗弓冷冰冰的看了自己一眼。與那毫無感情的眸子一對視,宋清玉便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他不由得在想,向這麼一個冰冷的人學射箭,韞兒小娘子平時是如何向他請教的?
二十箭射完,謝道韞松開了緊咬著下唇的牙齒,感受到自己的右臂正在不受控制的顫抖著。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看著自己的靶子搖了搖頭。
一箭月兌靶,余下的十九之箭里,有一半以上的數目都在靶心附近,甚至還有三支箭正中靶心,這樣的結果足以令同她一起操練的護衛們汗顏,可是謝道韞卻不怎麼滿意。
她默默的揉了揉猶自顫抖不停的右臂,沒有多說什麼。
一旁的郗弓卻微微蹙了蹙沒,難得的多說了幾個字︰「不錯了。」
能讓郗弓說一句不錯,那說明謝道韞真的不錯。
謝道韞聞言,微笑著點了點頭,對著郗弓躬身一禮。
「阿姐阿姐我要開打了啊」那邊,一個身著黑色護衛服的小小少年向著謝道韞揮手。小少年郎身上的護衛服實在是太過大了些,看著倒像是偷來的。但或許是小少年生的實在是太過俊俏,這麼不合身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然還能有一種俊朗的味道。
謝道韞微微笑了笑,心想著,自己這個弟弟,以後怕是不知要傷多少女兒家的心了
向著謝玄點了點頭,謝道韞也走上前去,開始觀察起謝玄和護衛的打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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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女頻現在也有分類強推榜了?影子竟然剛發現,汗也……)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