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糖餅,你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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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道韞並非善人,可郗氏卻是。面對著城里越來越多的災民,郗氏與劉氏商量了一下,便決定拿出些私房錢佘粥,也算是做些善事。
鍋架在了會稽城最寬的街面上,煮熟的粟米向混著熱氣向外冒出,把周遭的暑氣燻的更盛了幾分。郗路拿著大勺子,在鍋里攪兩下後,將鍋底的粟米浮上來,然後隨手這麼一撈,提過來一倒,那邊便是有一個人得了些足以溫飽的吃食。
端著熱粥吸上一口,在走到左面領一塊不怎麼可口的干糧。雖說那干糧嚼起來又硬又冷,但總算比沒有強了許多。很多老人也在旁邊不住的念叨著,說剛渡江那會子,能有一口粥喝就已經別無他念,如今有餅還能貪圖什麼?
只是這餅也限制的緊,說是一天一個人只能領一張。雖然多數人都循著這個規矩,但多少有些「機靈」的家伙,心想一天領餅的人如此之多,發餅之人又哪里認得出來?
眼珠一轉便又端著撿來的破碗又排了一次長隊,臉不紅心不跳的感受著碗里增加著的粥的重量,向左邁出一步,看著那發餅之人向自己遞出的冷餅,這人的眼楮不免亮了亮。
但可惜,餅還沒踫到手指甲,自己的手就被人攔了下來。
偏頭便瞧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正在微笑的看著自己,原本是純澈的微笑,卻莫名其妙的讓人覺察出幾分冷冽來。
這人被看的渾身難受,也不再惦記著什麼冷餅,灰溜溜的離去了。
謝道韞走回旁邊的陰涼處,郗超在那邊伸手鼓著掌,還贊嘆著道︰「厲害,厲害,這都能看得出來,難不成你以前是當警察的?」
微微愣了愣,謝道韞心想自己和警察接觸的也不算少,便隨口答了句「差不多」。
郗超得到答復後難免又詢問了幾句,但都被謝道韞的沉默頂回,一時便也沒了興趣。
「我說,你這是欺負我失憶。國家有規定,是不能欺負殘疾人的。」郗超不知何時已然坐到了街邊兒,此時嘴里雖然跟謝道韞說這話,但有意無意的向著那邊三三兩兩的女孩兒吹了聲口哨,故作風流。
「國家?」謝道韞這邊也挑了眉毛,甚至還帶著壓迫感的向上擼了擼袖子,「殘疾人?」
看著這架勢,郗超又如何能夠不理解謝道韞的潛台詞,此時急忙從地上蹦了起來,忙道︰「別別別,我發粥去這就發粥去哎,少爺的身子,小廝的命啊路叔,我來幫你。」
謝道韞看著走上前去的郗超的背影,忽然就想起前世自己刻意接近他的時光,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滿口的胡言亂語,一身的懶懶洋洋。
一時有些恍惚,站在原地听著樹蔭里叫的有氣無力的知了,那種熟悉的感覺,驚心動魄。
這發粥既是娘親吩咐的,那謝道韞便親自來做,郗超閑著也是閑著,又帶著他剛剛穿越而來不適應社會的理由,有事兒沒事兒的往謝道韞身邊湊合。
他到底記起了多少,謝道韞並不清楚但卻也莫名其妙的不想發問,只是看他如今這個樣子,他多多少少,應該想起一些關于自己的事情了。
謝道韞抬頭看他,正巧這時郗超也回頭看她。郗超仍舊叼著煙卷,沖著她揮了揮手中的大勺子,身上的衣衫有些不整,腳下穿的是最傳統的高尺屐,那副模樣倒有幾分居家男人的懶散和溫馨。只是看著這樣的他,謝道韞心中不覺有些難受。
低了頭去看自己鞋尖兒上的螞蟻,心想︰你樂,樂,等你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想起來,你就不會再對我笑了。
到時候他會怎麼樣呢?謝道韞在心里想著,卻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
有牛車駛來,看前面那趕車之人,卻是自家府上的。掀開簾子的是郗氏身邊的丫鬟,謝道韞忙迎了上去。
郗氏是同劉氏一起來的,說是要去王府陪菱兒說說話,便順路來這邊看看。
「娘親,這邊的事情不用你操心的,有路叔幫著女兒處理,出不了什麼問題。」謝道韞笑著匯報工作。
「不用操心就怪了。」郗氏看著剛剛迎上來郗超,對他道︰「我說超兒,你怎麼說也是個男子,不能總是被我家韞兒欺負啊。這盛粥的事情,是不是韞兒讓你做的?」
郗超聞言怔了怔,旋即笑著將擼起來的袖子放了下去,道︰「姑母誤會了,是我自己瞧著有趣,便上前擺弄著玩玩,跟韞兒能有什麼干系?」
「哦——」郗氏應了一聲,意味深長的目光在謝道韞和郗超之間打量著。
劉氏便在一旁含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郗超仍舊笑的自然,謝道韞臉上的純真笑容也無懈可擊,只是不知心底正在反著些什麼抵抗的話語。
這時郗氏和劉氏的身份也在場間傳開,領了粥填飽了肚子的流民都上前來,向著郗氏和劉氏叩頭道謝。郗氏和劉氏自然是一一應了,而後不免又從丫鬟的懷中拿了些零零碎碎的銀錢,挑著幾個可憐的災民給了,自然又是贏得了一片贊譽。
那幾個受了郗氏銀錢的災民中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她感恩戴德的叩謝,一面流著淚,一面說著些樸素的好話,這樣的樸素也讓郗氏、劉氏以及身邊的旁人紅了眼楮。但謝道韞卻從人群中看出一個人的不自然來,那人有些貪婪的目光在那婦人的身上轉了轉,似乎是起了些歹意……
郗氏做善事倒也不是貪圖什麼說法,畢竟只是一個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婦人,她又不想積攢什麼名聲出來。見得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她便朝著謝道韞使了個眼色。謝道韞會意,沖著郗路打了個手勢,讓人將繼續向上涌的人流堵了,引著郗氏和劉氏離開。
扶著郗氏上車時,謝道韞卻微微皺了皺眉頭,不為別的,只是隱約感覺到一道極有威嚴的目光,但待她回頭去瞧,卻又找不到了。
牛車終于安安穩穩的駛離,謝道韞喚來郗路,讓他多拍了兩個護衛跟著,然後又盯著人群中的一個男子,對郗超說了幾句話,轉身離開。
郗超有些不解的看了謝道韞一眼,但也決定照做,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向著不遠處的那座太守府走去。
那領了郗氏半吊錢的婦人有些小意的抱著孩子,又將懷中的錢財摟得緊緊的,生怕掉到路上。
雖然謝家佘粥的地方開在城內,但大多數的流民還是住在了城外,因為有經驗的逃亡者都知道,待到過幾天流民多了,這城門就會封起,而城中的流民也會被官府攆到城外去。若是那時候再出城,怕是城外好一些的地方都已經被旁人佔去了,就連鋪榻席的軟草都會難以尋覓。如今這年頭又沒有什麼《災年生存手冊》,所謂經驗,不過都是一次又一次積累所得罷了。
婦人往城外走,順路又給懷中那個三四歲、瘦的只剩下骨頭的孩子買了一張糖餅,城外臨時搭建的茅草房里還有一個染了病的孩子,婦人考慮再三,盤算著懷里的銀錢,咬咬牙又買了兩張餅,仔細的包在懷中。她並沒有注意到,在她身後十余步的距離外,有一個衣衫破爛但是身體還算健壯的男子,已經從佘粥的地方跟了快要一炷香的時間。
到了城外城郊,行人便不再向鬧市那般多,雖然路旁經常能夠看到灰頭土臉的流民,但他們大多也是在路邊仔仔細細的尋找著能吃的野菜,看向旁人的目光多是木然的。
婦人此時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危險,卻有些不敢回頭去瞧那名跟著自己的男子,只是緊緊的摟著孩子,加快了腳步。
就像那個不斷被重復的情景一般,婦人走得快了,那男子也跟著走快,而到得最後,婦人便會在慌張中絆到了什麼,一個踉蹌,而那個一路跟蹤而來的男子也會趁機撲上。
不過這名婦人今天的運氣很好,因為謝道韞看到了這件事情,並且出手管了,究其原因,或是因為閑著實在無聊,或是下意識里想要讓郗超發現自己的善良,不論如何,她終究是管了。
那男子被她一拳砸在太陽穴上,干脆利落的暈倒,婦人卻被眼前發生的情景嚇了一跳,再加上之前的饑餓,竟也暈了過去。
謝道韞有些無語的看著地面上暈倒的兩人,以及那個正四手並用的爬出來,趴在婦人的身上哭的小孩子,心想自己的善良雖然是偽善,但終究也算是幫了人不是,怎麼連一句謝謝都听不到?
有些不爽的撓了撓頭,謝道韞忽然發覺自己忙活了一上午,肚子也有些餓,這時便在那孩子驚恐的目光下,直接從那婦人的懷里模出一張油餅來,開始大嚼特嚼。
可憐的孩子哪里見過如此張狂的匪徒,一拳打暈加嚇暈兩個人後,竟然還在這里大搖大擺的吃東西孩子雖然早就餓的沒了力氣,但此時也使出吃女乃得勁兒,哇哇的哭起來。
模出來的糖餅一共兩張,謝道韞此時撕下一半兒塞到那個小孩子的嘴里。小孩子的哭聲被噎在嗓子里,嘴里滿是甜甜蜜蜜的味道,一雙眼楮里卻滿是驚恐和淚光。
謝道韞也懶得去管,將剩下的一半餅吃進肚去,又拎著余下的一張餅沖著旁邊一棵粗壯的大樹搖了搖,問道︰「糖餅,你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