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刺殺的風波過去,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平常的時候。
除卻那日從會稽王府歸來後,听聞了城外流民因為糧食越發越少而有些騷動之外,這日子也就風平浪靜下來。
說來也是,即便會稽城中的儲糧足夠,給外面這上萬流民發上一月兩月已是不容易,更何況如今流民的數量還在增多,從後來的流民口音听來,這受災的區域竟是越來越大了。
如今還是夏季,就已經如此光景。今年的秋收是不用再想了的,只是這樣下去,整個冬天又要怎麼熬?
流民是想不了那麼遠的,他們已經處在了生死線上,只要能熬過一天便是一天。畢竟像伯牙叔齊那樣的高潔之士是極少的,正常人都會有求生之欲,那是根植在骨子里的,不可移除。
一天得來幾口清可見底的粥,看似悲苦,卻總要比什麼都沒有來的強。畢竟是有些粟米在里面的,喝上那麼一兩口,那肚子里溫熱的感覺揚起來,總能讓人感覺自己還活著,這就很好了。
到了這種時候,人性中美妙和丑陋的一面便都顯現出來。一方面有借著自己拳頭大,便想要從旁人嘴里奪食的。另一方面又有生了病的老人,覺著自己熬不了幾天了,便將自己手中的粥讓給了不曾相識的娃。
雨仍舊沒完沒了的下著,離會稽城不遠的海岸線早已比往年高了許多。往常住在海邊的漁民要麼搬進了城中,要麼仍舊守在船上,吸著沾染了潮氣的旱煙,眯著眼楮看這片養了自家好幾輩子的海。
想要打漁已經很費勁兒了,因為近海的魚都已經被流民們捕食的差不多。更何況好多漁網都在人們搶奪時被撕成了破爛,如今除了會些水性、手腳伶俐的人,能夠下海撈上一兩條魚外,大多數的人就只能夠望魚興嘆了。
也有想著發國難財的人,多是些會稽當地有些權勢的土財主。他們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些米糧,以高于往常市價五十倍的價錢賣著。反正對于災民來說,身上的錢財也早就成了不能果月復的銅片子,能換些糧食來,也是好的,管他多少呢?
更有那瘦成了竹竿的孕婦喝著丈夫遞來的米湯,蠟黃的手下意識的撫模著鼓鼓漲漲的肚子,早已不知道這孩子是死是活。
但孩子終究是生下來了,在夜晚時有些突兀的哭叫。只是那哭叫的聲音太過弱小,甚至連旁邊睡的正香的人都沒有吵醒,只是在夢里喃喃的罵了兩句什麼。
只有隔著十余步外的老頭望了過來,有些欣慰的笑了笑,靠著身後因為失去了樹皮而枯萎樹,閉上了眼,而後再也沒有醒來。
在同一夜的出生與死亡。
人們臉上蠟黃的皮膚並不比枯樹好看多少,甚至連那些渾濁的雙目也都如同凋殘的
樹葉一般。只有雨每時每刻的給人們帶了些生氣,但是听的多了,又總覺得是一種催命的序曲。
會稽城的城門很高,城門上守軍的衣甲被雨水打的光亮。流民們日復一日的拿起殘缺不全的容器,拖著疲憊的身體去領粥,看著發粥人那不停的在大鍋中搖動的勺子,只覺得靈魂都可以陷進這米粥中去。
僅有心中的一點希望在支持著,只希望有朝一日,他們可以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和心,重新回到自己的那片本就貧瘠的土地上,然後耕種,等待下一年的豐收,或是沉重不堪的賦稅。當然,那是好的結果,若是再差一些,也許自家的土地會迎來異族的馬蹄,而後就是殺伐與血水,將雙目染成赤紅的顏色。無論雙目的顏色如何,都是同樣的空洞與無望。
其實最令人贊嘆的不單單是星空和道德,還有一點,便是生命的韌性。它耐得住摔打揉搓,耐得住酷暑苦寒。就像大多數人,卑微且掙扎的活著,帶著銅豌豆般的韌性。
但那日的城外還是亂了,不是因為一天比一天來的稀薄的米粥,而是因為一個消息,一個會稽城中糧食不足的消息。
恐慌永遠是蔓延的最快的情緒,比瘟疫還要快上幾分。人們從四面八方听來這個消息,然後開始害怕自己再也踏不上故鄉的土地,再也不能在自家的草棚上看日出,再也不能和村里的二世祖做沒有贏面的抗爭。于是他們慌了,在有人或無人的煽動下。
發粥還在繼續,卻已經有人往沒有關閉的城門中擠去。第一批人很少,自然很輕松的被反應過來的守軍們打了回去。而後便是第二批更多的流民,相對應的也是更多的官軍。
發粥的場子沒有人再管,守軍們拿著刀槍發了一頓生猛的威風後,帶著掛了彩的傷員退回了城中,以及一片問候旁人祖宗十八代的謾罵聲。流民們無力的對著高大厚重的城門,終于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有人早就趁著混亂,將官軍們沒來得及帶回城門的米粥搶奪一空。不多時,整個場上只剩下幾具無人理會的尸體,以及一口仍在轉圈晃動著的大鐵鍋。
雨很快將所有的罪證都洗刷干淨,如同天空一般一碧澄澈,就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包括已經死去的人的生命。
這時才有孩子從驚恐中收回了哭聲,抬頭時一不小心看到了城中飄起的風箏,舉著手高高的指著,他的母親並沒有理會。
若是這時候有直升機,或是有好奇的人順著風箏去尋找,定會找到會稽王府的後院里,一個滿臉青春氣息,打著赤足的女孩……
听說了城外的混亂,郗氏少不了回房對著三清道尊的寶象念了幾句「無量壽佛」,又尋思著些幫助災民的方法,但多被謝道韞
給否了︰「娘,這時候自顧尚不暇,哪里有時間去管他人?」
「你這孩子終歸是個女孩子,怎麼心腸倒是比那男子還要硬上幾分?」郗氏最是看不得別人受苦的,此時不免有些怪起謝道韞來,「咱們的吃穿用度多少可以省上一省。我這里平日四個菜,便減成兩個吧。還有那日說要裁衣服的銀子,也省下來先不要花了,多少有些用處……」
「我說我的好娘親,您平日那四個菜雖頓頓剩著,那也都是被您下面的幾個丫鬟分食了。您若是將菜色減了半,又讓那幾個丫鬟吃什麼去?再說了,您裁衣服才能用幾個錢?現在外面那些人缺的不是銀錢,只是吃食而已。」謝道韞有些頭痛的勸著,「您也不用太過擔心什麼,咱們這些人,能做的只是小事情,真正安撫災民的大事,還有父親、叔父、逸少公他們尋思著那。您平日里身子就不好,雖說在葛師的悉心調理下已經有了起色,頭不再經常疼了,但也犯不著沒事兒為這些小事情操心。尤其是什麼減菜之類的事情更是做的不地道,說起來哪里有什麼用處?不過是如同那些遇到了災年的皇帝一般,擺擺樣子罷了。您就安心吃您的,只要您不生病,不比什麼都強?」
郗氏被謝道韞的長篇大論弄得有些發暈,最終是經不住女兒的嘮叨,便也收回了小心思。只是偶爾在街上看到些骨瘦如柴的流民,仍是忍不住垂淚,吩咐下人給些銀錢。
這城門一關,城內各個店鋪的生意便也蕭條著,但米糧鋪子仍是開著的,雖說要比往日貴了幾十倍,但總比沒有強上許多。但到得那日流民鬧事後,城中的米糧鋪子卻全都關門大吉了。那城中官府已無存糧的消息更加如同瘟疫般擴散開來,惹得城內是一陣的人心動蕩。
更有人不知從哪里听來的小道消息,說是原會稽太守之所以辭官不做,其實就是因為他發現了城中無糧這個事實。世人皆說,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如今雖然手中有些余糧,但米缸已是一日比一日淺薄了,又如何能夠不慌張?
米糧鋪子關門的第二天,就已經有暴徒砸開了米糧鋪子的大門。若非有官府的守軍壓制著,這場災禍不知要延綿多遠了。
好在會稽王是個明白人,這日的下午便派人貼出了告示,準許民眾可以去官府的糧庫參觀,以闢除官府無糧的謠言。
有不少我心憂憂的民眾過去看了,當然是在四面官兵的把守下遠遠的看,但望見那府庫里頭滿倉滿倉的糧食,便也長舒了幾口氣,安心的回家去了。
一場差點就得逞的災禍就這樣消弭下來,但會稽王卻在府中摔了兩只平日里極愛的茶盞,又罵了半日的娘。
「只有表面一層是粟米,下面全都用石頭
沙子充數……咱們這位王爺膽子倒是足夠大,難道就不怕旁人看出來麼?」謝道韞那日也去湊了熱鬧的。
「只有你這練過內功的人眼力好,離著三步遠,連王徽之鼻子上有幾個黑頭都看的清楚。咱們這種人平實百姓,當然就是挨騙的命。」郗超的話語里帶了幾絲酸味兒,「不過這司馬昱也是個人物,兵行險招啊,這萬一一個處理不好,那倒霉的可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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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人是有多傻啊,要不是lcaterpillar童鞋提醒,影子我竟然都沒有發現,第二十六章里的王徽之都被我打成王凝了。5555……餓死瓜皮鞠躬認錯認錯
不過王家的這幾個小子的確有點讓人頭暈,這里捋順一下︰
王凝之是老2,如今是會稽王府的椽吏一名,要是歷史不改,我們可愛滴女主就嫁給這廝了。
王徽之是老五,如今是無業游民一只,見誰忘誰的那位半殘人士就是他了。
王獻之是老七,跟王徽之的關系最好,如今還是小屁孩兒一個,要是按照歷史正常發展,他就會被司馬道福童鞋搶來做老公了。
以上……
還有件事。這個月影子我哼哼唧唧的復習考公務員,所以更新就慢了點。下周日就考完了,到時候給大家多更幾章。
下個月應該沒有什麼太多的事兒,所以更新會蠻多滴,在這里揮揮小手帕以預定大家下月的粉紅票哦~紅女敕著臉蛋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