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年,太湖旁邊的一個小村莊發生了一件慘案。
那是一個滿是火燒雲的傍晚,打漁歸來的村民背著頗豐的收獲,將手掌擋在額前,去瞧西邊那紅彤彤的顏色。漁民們露出白牙嘿嘿的笑笑,心想明天又是個好天氣,不耽誤出門打漁了,沒準兒還能得個今天這樣的好收成。
今天是歷經去年戰亂後的第一個豐收,所以漁民的笑容在黝黑的面龐上顯得格外燦爛。
他正了正背後背著的大魚簍,面帶笑容的沖著西面的村莊走回去。雖然累了一整天,但他的腳步仍舊輕快,因為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就如同眼前的夕陽一樣燦爛。面對著這樣的未來,誰能夠不愉快呢?
可是距離村莊越近,漁民臉上的笑容就愈加僵硬起來。他的步伐開始變快,他听見一些零零星星的高呼聲,開始變走為跑。
遠處的火燒雲顯得格外的刺眼,漁民一面跑一面瞪大了眼楮去看,腳步忽然頓住……那火燒雲中,夾雜了火焰
漁民大驚,開始撒丫子飛快的往村中跑去。離得越近,傳到他耳中的摧拉崩倒之聲便越明顯,此中夾雜著的刺耳的哭喊聲,也讓他熟悉的心糾。他的腦中忽然有些空白,只有下意識在驅動他不斷的跑動著。
他跑進村莊,看到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上都鍍上了火紅的顏色,看到有人抓著他的肩膀大聲的呼喊著什麼,看到那片火光那麼美麗的和後面的夕陽融成了同一種顏色,怎麼分都分不開。
他忽然听不見旁邊人的呼喊,听不見火焰燒過竹屋發出的 啪聲,他只能听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好像,都快了些。
他還在跑,甚至雙手還下意識的抓住了肩帶,肩帶後面緊緊拴著的,是他今日打漁的收成。他早就計劃好了,最大的一條切成兩半,一半用來生煎,再去東村口買兩塊豆腐,另一半用來做一道魚湯……
他跑到了自己住了一輩子的房屋前,听早已過世的父親說,他的父親也一輩子都住在這里。這里很好,因為臨近太湖,所以他們世代打漁,院子里總曬著漁網,房間里總有一股魚腥的味道。
可是今日那種味道都被燒焦的糊味兒代替了,還有入目的火紅的顏色。多年之後,他再在噩夢中見到那一幕,總會覺得,當時天邊那夕陽和火燒雲的顏色,其實都是被自己燒著的家染成了火紅。
好像有人攔著他,但卻沒有攔住。他在外面的人群中找不到自己的女人和活蹦亂跳的兒子,所以他有些發瘋。
他跑進了那紅彤彤的火燒雲里,沒有人能夠攔得住他。
那一刻,他曾想,恐怕沒有人會知道,原來火燒雲中並不是火紅的顏色,而是烏黑烏黑的,帶著嗆人心肺的煙塵。
他不知道自己沖進這片火燒雲中到底有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最終聞到了燒魚的味道從背後傳來,那股味道是如此的熟悉,熟悉的就像是已經回了家……
自己最終還是被人拖出來的,似乎有人往自己身上澆了一大盆冷水,讓他癱坐在地上狠狠的打了個冷戰。他有些茫然的抬起頭,看著四周熟悉的面容,忽然想起,這些人似乎都是同村的村民。
「爹爹」
有孩童的叫聲在旁邊想起,那聲音熟悉的要命,仿佛帶著哭腔。
他回頭去尋,那身影便撲到了他的懷里,緊緊的抱住他,將頭臉都埋在自己的胸口。兒子的眼淚落在他的胸口,竟是滾燙滾燙的疼。
「爹爹,二叔說娘親不在了?娘親去哪了?她真的不要我們了麼?」
小孩子稚女敕的聲音想起,漁民看著兒子那雙長得極像他的眼,落下淚來。
……
……
這時已入夜,忽然間沒了家的人都去了親戚家借宿。
大家都在談論著那場大火,說是誰誰家燒死了誰誰,尸體被人抬出來的時候,已經燒得只剩下了半張臉。又談論起這場大火的起因,心說會不會是天神動了怒。可是最近村里人也沒做過什麼事情,至多只是接待了陳郡謝氏的幾位貴客。
「娘你說,謝家那幾個人,不會是什麼災星?」
有私語在房間里響起,似乎是怕人听到。
「胡說什麼呢?小心被謝家那些人听了去,仔細你的小命」有斥責的聲音想起,單听這聲音,就讓人聯想到女人說話時瞪起的雙眼。
另外的人似乎有些畏懼起來,可又忍不住的道︰「不是麼娘?您想想那個謝家小娘子,她是怎麼出名的?在北邊的戰場上殺了鮮卑大將,在去歲的戰場上殺了秦軍軍陣一個來回……這戰場可是見血最多的,要我說,沒準、沒準戰場上的那些人,都是因為這位謝家小娘子才死的。」
「不要命了你閉上你的嘴」這聲音听起來卻有些色厲內荏。
「那您倒是解釋解釋,怎麼她不過在這里住了一天,咱們村子就莫名其妙的著火了?還一下子死了七個人?咱們村子里頭向來清靜,什麼時候出現過這種事情?再說了,她若不是災星,又怎麼會這麼巧,不早不晚的……」
「閉嘴睡你的覺去」女人抬高了聲音,二人的對話至此停歇……
這間房里的人還算幸運,白日里的火整整燒了一排房屋,恰好到這里的時候被撲滅了。他們與打漁的鄰居住了一輩子,怎麼也沒想到,白日里還一同說笑著的婦人就這樣去了,突兀的讓人肉跳心驚。那時候,他們還听見了女子在房中的慘叫,那淒慘的聲音,直到現在想起來,還讓人頭皮發麻。
「別鬧鬼啊」方才說話的女子自言自語的說著,「今天是來不及了,小秋啊,等我明天給你弄點祭品來,咱們怎麼說也是鄰里鄰居的一場,你可千萬別回來嚇我……還有住在村口的那個災星啊,明兒個可趕快走了」
也不管天氣有些微熱,女子早早的就關了窗子,如今又檢查了一下,發現真的已經關牢了,這才松了一口氣,回房睡覺去了。
她當然不知道,她家旁邊的那個院子里正有些細微的聲音,若是仔細听去,那聲音隱隱有些節奏感,一聲接一聲,偶爾又會頓上一頓。
「嘿,災星。」
院子里的聲音停了停,輕輕冷笑著說了這麼幾個字。那聲音有些陰測測的,細細想來,應該是個女子。而後,那種帶著節奏感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今晚皓月當空,月華混著星光灑向這片烏焦的痕跡,照遍整個院子,卻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下接一下的聲音在院子里響動著,有些清晰。
有黑影閃過,落在院子中央,借著月色去瞧,是一個身子健壯的男子。
「小娘子,你在做什麼?」郗路听見角落處的響動,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那聲音停了下來,而後從那片極黑暗的角落中,一只白皙的手臂伸了出來,而那只手上,拎了一條烤的有些發焦的魚。
這是一幅很詭異的場面,因為月光只在那條手臂的手肘處戛然而止,再向里,便是極度的黑暗。站在郗路的角度看去,便只能看到半個白皙的胳膊漂浮在空中。哦,外帶著一條被吃了一半的魚……
「這魚雖然烤糊了,但勝在新鮮,吃起來還不錯,你嘗嘗不?」
謝道韞絲毫沒有自己正在嚇人的自覺,甚至還抖了抖手臂。原來方才那極有節奏感的聲音,是謝道韞在吃魚……
縱使是郗路,看著這個場面,他也不由得微微打了個寒顫。
「小娘子,好端端的您蹲在那里嚇唬人干嘛?就不能出來說話?」郗路被弄得有些發毛,皺著眉頭提著建議。
「哦哦不好意思,職業習慣。」似乎直到這時候,謝道韞才發覺自己這個模樣有些嚇人,笑著從黑暗處走了出來。
這也的確是職業習慣,只要置身于黑暗中,她就習慣性的想要往更加黑暗的地方去。
在月光下仔細研究了一下那半條魚,謝道韞發覺實在沒有了再能夠下口的地方,她不禁嘆惋了一聲,隨手將剩下的半條魚扔進了隔壁的那家院子里。
「小娘子,這大半夜的,您從哪里找到的烤魚?」郗路忽然想起了什麼,面色有些發黑的問道。
「哦,就是住在這的那個漁民,沖進房中想要救人的時候來不及把身後背著的魚簍放下,結果魚就被大火烤了一下。」謝道韞聳了聳肩,「不過這烤魚還得用慢火一點點的烤,這大火烤出來的魚啊,實在是外焦里不女敕,都沒有多少可吃的地方。」
說罷,謝道韞還蹲到了那傾倒在地的魚簍旁,伸手翻找著能夠入口的魚。月光灑在它的身上,毫不吝惜的展現著她美麗的容顏。再加上那副專心致志的模樣,就如同傳說中,那些餓死的女鬼。
郗路被這副詭異的場景驚得打了個寒顫,急忙伸手將謝道韞拽了起來,陰沉著臉道︰「小娘子要是餓了咱們就回去再吃,在這吃這些東西算是個什麼事兒?」
謝道韞聞言攤手,示意自己無所謂。
「找到什麼了?」謝道韞打著哈欠問道。
「找到了個人。」郗路回答。
「白天的那個瘦瘦高高的少年?」
「是。」
謝道韞沉默半晌,又笑了起來,「走,去瞧瞧。」
……
……
沒有人知道這個院子里發生了什麼,只是到得第二日清晨,那個說謝道韞是災星的女子,看到了自家院子里被吃剩下的半條魚,渾身發抖的驚叫了一聲,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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