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個響指的雲淡風輕
「周子歸,你也看了好幾天,就沒瞧出來他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坐在車轅上的謝道韞晃蕩著自己懸空的雙腿。
「連師父都不能輕易下結論的病癥,我又怎麼可能僅僅幾天就判斷的出?」
駕車的周子歸偏過頭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言語里充斥著理所當然。
「既然師父根本看不出,為何又讓他喝了這麼多天的藥?難道師父就不怕那副藥驚擾了他的病根,再弄出點什麼ど蛾子來?」謝道韞發現其實周子歸的骨子里也有些無恥的因子,笑了笑便也不再追究。她抬頭看著前方並不大明顯的道路,知道這一片土地上行走的人應該不多。
「我看過師父開的方子,都是些極柔和的藥物,不會對人體造成什麼損傷。我看師父他不斷的從各個方向、各個角度去用藥,應該是投石問路那般,想要試探一下陳阿七身體的反應罷了。」周子歸回答著,又略微沉吟了一下,繼續道︰「不過我看,今日的藥物卻是加重了些……」
「你的意思是,師父如今就是面對著一個不知道病在何處的病人。于是師父就左捏捏、右捏捏,但礙于一直都沒有找到傷處,所以今天就加重了捏人的力度」謝道韞有些恍然大悟的說著,很為自己一番淺顯的解釋而自豪。
周子歸面色微黑,半晌方淡淡的道︰「如果你非得這麼解釋的話。」
「停車停車」
身後的牛車中忽然傳出焦急的呼喊,周子歸忙拽緊了韁繩。牛兒悶悶的叫了一聲,車子輕晃著停了下來。
還沒得牛車停穩,就見車中躥出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來。那人踉踉蹌蹌的幾步邁到了路旁,右手扶了身旁的樹,彎著腰就開始嘔吐起來,瞧那架勢,就仿佛他恨不得生生將內髒都吐出來一般。
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謝道韞從牛車車轅上跳下,看著陳阿七的背影皺了皺眉。
真不明白這人到底想要做些什麼,明明自己的身子差成這樣,還偏偏要來自己身邊。如果他真的是某一方勢力派過來的,以模清謝家動向為目的的人,那他怎麼著也應該是受過訓的。再退一步,就算不是接受過訓練的,也不該是一個病秧子啊?听葛師私底下對自己透露過,這個陳阿七可真算是病到了骨子,就算是自己不收拾他,他怕是也活不過二十五歲的。
謝道韞又想起郗路從吳縣調查到的結果,不知有多少街坊鄰居都可為陳阿七那日所說的身世作證。不論是父母的名字,還是曾經在紙筆鋪子里做過短工,從頭到尾竟是絲毫不差……
听著郗路歸來後的匯報,謝道韞不由得皺著眉頭懷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斷來。難道說,真的只是自己多心了?
的確,不論是從頭到腳,還是言行舉止,陳阿七都沒有給人絲毫的漏洞。可是謝道韞卻仍舊放不下心來,她只覺得,有些事情未免太過巧合了些。比方說自打陳阿七來到自己身邊的那刻起,原本那道時刻監視著自己的視線,便就此消失無蹤了。
微微蹙了蹙眉頭,謝道韞再次看向那個已經只能吐出胃液的陳阿七,陷入了沉默。
周子歸早就在第一時間上前為陳阿七把了脈,如今正按下了幾個手掌上的穴位畫著圈兒的揉。葛師也已經從後面的牛車走了過來,拍著陳阿七的背說些安撫的話,同時又在觀察著陳阿七的臉色。
他們這一行人是送葛師回羅浮山的。
葛師在華亭的幾日間會了幾個好友,便也不願在族人眾多的郗家多做什麼耽擱,這日便由著謝道韞沿途護送,一路往羅浮山去了。
依照葛師的意思,這省親歸寧的事情他畢竟是外人,而他一直在郗家待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倒不如先回羅浮山待上幾日,等到謝家回會稽之時,再在路上會合便是。
既然葛師發了話,郗鑒也不好再行挽留。他也清楚葛稚川三個字在當今清流名士中意味著什麼,若是葛師能夠在郗家多住上一些日子,甚至再開口夸獎一下某個郗家子弟,那也足以讓整個郗家光耀門楣。但是這種事情,畢竟是強求不得的,所以他寧願故作灑月兌的派人來送,也不願意做那種小人之態。
而陳阿七之所以跟來,還是葛師親自發了話的。葛師並不知道謝道韞對陳阿七的懷疑,他只知道這個年紀不大的孩子有病,而且還是很難治的病。
說到底,葛師骨子里還是一個學究似的人物,不論是在做學問方面,還是在行醫方面。所以他一旦下決心要治好陳阿七的病,便會一直鑽研下去。
依照葛師的話說,這個病雖然平日里不顯,但終歸麻煩,而且還弄不清楚。故而葛師要帶著陳阿七一道回羅浮山,也讓後者在羅浮山的好山好水中將養一番,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益處。
好不容易讓陳阿七止了吐,葛師便來與謝道韞商量,索性讓大家都在此處休息一下。對此,謝道韞自然是沒有異議的,立刻就答應了下來,又吩咐下人去四周找水,就地吃些干糧、野味,倒也活勝出游了。
陳阿七的嘔吐好歹被安撫了下來,如今靠在樹旁面色如紙的慢慢喝著水。小濤子領了葛師的命令,一直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伺候著,又是拿水又是拿干糧的,倒是十分勤快。
陳阿七似乎很是不習慣這樣被人照顧,一直嘗試著想要站起來,卻終是沒有力氣。結果也只好漲紅著臉由著小濤子照顧,而後者也嘻嘻哈哈的不和他外道,只說些讓他好生休息的話。
謝道韞在一旁一面喝水,一面沉默的看著,心中不知正在想些什麼。
郗路並不在身邊,而是被謝道韞派著在郗家照顧謝奕和郗氏去了。雖說回的是娘家,但畢竟是在人家的地面上,外面要是沒有用的慣的人,也的確是不舒服。
至于安全問題,謝道韞如今倒不怎麼擔心。這主要也是因為她自己的名聲太大,謝道韞三個字擺出來,百里之內的馬賊強盜都會繞道而行。當然,按照這些道上人物的說法,他們自然不是害怕誰誰誰,只是覺得謝家小娘子為人極有氣節,不似那些唧唧歪歪的文人墨客,倒像是江湖上的人物,所以給個面子罷了。
但畢竟是去歲剛經歷了天災與戰亂,江東的地界上也常有些不安分的消息傳來。即便是謝道韞出門,也不可能在腦門上貼張紙條,用以說明自己姓謝名道韞。再說了,即便真的這麼貼了,那些江湖上的兄弟也未必能認識那幾個字的。所以這次送葛師回羅浮山,謝道韞還是點了十幾個自己訓練出的護衛陪同,最起碼有備無患。
說起這些貼身護衛,他們也早就不是最開始在建康時,兩個巴掌就能數過來的那番模樣。如今會稽城中,謝家護衛的訓練全都由謝道韞一人管理,而建康烏衣巷那邊,也由謝道韞遠遠的操持著。畢竟謝道韞最開始訓練處那批護衛的精氣神,是旁人都能看得到的,謝家幾位長輩又是通達之人,自然不會因為什麼男女之事,就斷了這鞏固家族防備力量的機會。
而在謝奕听說了歷史中北府軍的存在後,更是如同找到了一條出路般的兩眼放光,急急忙忙的與謝尚、謝安等人商議。幾人經過幾天幾夜的權衡後,最終點頭,一股腦的從府庫中抽出了一大批秘密資金,交由謝道韞全權管理,要求她在幾年之內,弄出一個像樣的「北府軍」來。
這事情倒是弄得謝道韞有些頭大。訓練密探護衛什麼的,她倒是可以手到擒來,可軍隊這種東西,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無從下手了些。
但好在對于謝家這樣的士族,本身就養著帶有私兵性質的隊伍,所以謝道韞接手後也不多做改動,最多只是效仿後世做些思想方面的工作,順帶著升級一下他們日常鍛煉的拳腳功夫罷了。
畢竟名義上只是用來守護莊園的隊伍,所以謝家這些私兵的數量也不過剛剛過千而已。但他們多是世代的謝家佃戶,保護謝家就是保護他們自己的家,所以他們對謝家的忠誠本身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至于數量,謝道韞並不著急加快擴張。畢竟兵在精不在多。再者,若是謝家太過突兀的加強軍事訓練,難免被有心人挑出些什麼說法來。這種太過出風頭、張揚的事情,還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
不管怎麼說,經過謝道韞這麼一番折騰,謝家的護衛實力早已是士族中的第一流,他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做出鐵桶一般的防御,也可以變成一柄利刃,直插敵人的心髒。
所以,當謝道韞懶懶的坐在地上,看到陳阿七狀似無意的做了個手勢,又看到遠處林間中的人馬閃動後,她並沒有立即起身,而是略帶嘲諷的笑了笑,抬手打了一個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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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的女主倒是雲淡風輕了,影子我憋得都已經快要虛無縹緲了,好在最後寫的舒服了些。啊米娜桑,原諒影子這個不會存稿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