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里除了這些燒火棍就沒我們娘兒倆了麼?」簡陋的屋子,昏黑的燈光下,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兒子坐在那生著悶氣,不時流下一滴眼淚,年幼的兒子不知道娘為什麼會哭,歪著小腦袋心疼的看著母親。
「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鑽研火器,怎的還要嘀嘀不休的埋怨不停呢,你讓我安靜一會不行嗎?」
母子對面有一個中年男子手中拿著一桿琵琶狀的鐵器,正在那拆來拆去,不時換個器件上去,看了看又覺得不滿意,又拆了下來。對妻子的埋怨他只作耳邊風,並不曾去體會妻子的艱辛與不易,只是覺得妻子實在是太羅嗦了。
「什麼火器,就是個燒火棍,你都鑽了二十年了,難道你還打算鑽研一輩子嗎!」
丈夫的話讓妻子的委屈一下涌上心頭,哽咽道︰「你知道家里還有多少銀子,缸里還有多少米麼…公公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我真不知道哪輩子欠了你們戴家的,如今吃這苦頭…」
中年男子便是戴梓,妻子嘴中的公公是指他的父親戴蒼,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戴蒼也是擅長軍械制造,正是在父親的影響下,戴梓才會喜歡上了機械制造,痴迷于鑽研火器。所以戴妻連帶著將公公也埋怨了一通,要不是他,自己的丈夫哪會如此痴迷勞什子火器。
戴梓手中拿著那件好像琵琶一樣的鐵器,就是他五年前便發明出來的「連環銃」,這種武器的設計十分巧妙,形狀很像琵琶,能夠連續射擊28發子彈,不僅解決了舊式火銃用火繩點火,容易遭受風雨潮濕影響的難題,同時也吸收了西洋火器能夠連續射擊的優點,使用方便,能夠提高戰斗力,比歐洲人發明使用機關槍早200多年,威力和優越性超過當時世界強國的同類火器。但是戴梓並沒有將「連珠銃」獻給康熙,而是「藏器于家」。因為他曾經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人斥責他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如果將此器獻上使其「流布人間」,你的子孫後代將沒有活人了。
夢醒之後,戴梓回憶夢中人所說的話,擔心這夢會靈驗,因此便一直將自己這件引以為豪的「神器」藏在家中,並不拿出示之于人。而後人知道戴梓曾造出可連射二十發的火銃,則是後世乾隆年間的寵臣紀曉嵐在戴梓後人家中看到了這「連環銃」的真身,親自試驗過方知其厲害,其後便在其《閱微草堂筆記》中詳細記錄了下來,至此,世人方知戴梓之能。
耿精忠起兵反清時,康親王杰書奉命征討,路過浙江時听人說了戴梓的才干,便將他招入軍中,三藩平定後,他被授予了翰林院侍講的官職,所以鄰居們一般都叫他戴侍講。但侍講卻不是侍讀,只是個從六品的小官,康熙雖知他有研發火器之能,但卻只是讓配合南懷仁造炮,而對于其所制的火銃卻束之高閣,並不大規模生產。戴梓並無祖上遺產,所以住在京中只靠俸祿生活,除此以外,並無其他進項。但是他卻認為朝廷給自己的俸祿足夠養家活口了,人活一世,哪能攀比富貴,粗茶淡飯的有何不滿意的?所以听了妻子的話,他有些不滿的抬起了頭,責怪道︰「每個月的俸祿不是都交給你了嘛,我又不曾拿去亂花,你有何說道的?難道要錦衣玉食的方才滿意麼?」
妻子一听他這話,火氣更大,氣得將兒子從腿上放下,指著戴梓質問道︰「你那點俸祿能有多少銀子!你知道現在米價多少,菜價又是多少?一斤豬肉又是多少錢嗎!我們娘兒倆扯些布料做身衣服又要多少銀子麼!我看你要等到家里揭不開鍋時才曉得我這操家的不易!」
妻子的話讓戴梓啞口無言,他除了每日到翰林院走個過場,其余時間便全部研究起自己喜歡的火器來,對這糧米油鹽的俗事還當真不清楚。不過沉默片刻,他卻是有些高興說道︰「皇上讓我和南懷仁一起監造大將軍炮,待炮造好,皇上肯定會有賞賜下來的,到時家里日子便能好過些了。」
「你出再大的力,功勞都是那洋教士的,皇上哪里把你放在心上。」妻子一語就粉碎戴梓的幻想,因為在此之前,同樣的話戴梓至少說過三次,可每回論功行賞都不曾見得他的份。
「不要胡說!」戴梓不能容忍妻子做皇上的不好,把臉一冷,有些氣惱。妻子見他這樣,知道自己說過了,卻也不肯服軟,微哼一聲,把兒子又抱到腿上不去看他。二人就這麼僵著時,卻听院外有人在敲門。
「戴大人在家嗎?」
「誰?」戴梓和妻子同時一愣,這麼晚了是誰在叫門?
「去看看,這麼晚誰來找我?」戴梓對妻子吩咐了句。妻子有些不情願的放下兒子,暗道你怎麼不去的,起身去院外開門。
「你們是?」
看到院外停著一輛馬車,站著四五個粗漢時,戴妻有些吃驚,這些人她從未見過,不知道他們是干什麼的。
「我們是兵部的,有事請戴大人去一趟。戴大人在嗎?」德丘按照大帥的吩咐解釋了下。
戴妻一听是兵部的人找丈夫,忙道︰「在,你們等下,我這就去給你們叫…你們干什麼…」可是沒等她轉身,腦袋就是一痛,然後整個人便軟軟的癱了下去,瞬間就沒有了意識。
「竹娘?」听到動靜,戴梓將頭伸出門外,一看卻是嚇了一跳,只見妻子被一個壯漢扛在肩上,另有幾個壯漢正盯著自己看。
「你們?!…」
不等戴梓說話,葛飛虎一個箭步就逼到了他面前,低聲喝道︰「進去!敢叫一聲就殺了你!」
「好漢不要亂來,你們要什麼盡管拿就是,莫要傷了我妻兒。」戴梓倒吸一口冷氣,以為家中來了打劫的,當下不敢聲張,往後退了幾步,一把將兒子摟在懷中,動也不敢動一下。
「戴梓?」趙強進屋之後,看了一眼明顯驚慌過度的戴梓。
「是,我是戴梓。」戴梓見對方知道自己是誰,心中更是慌了,這劫匪看來是早就睬好了點,否則如何知道自己是何人的。
趙強沒有理會戴梓的驚慌,而是一眼看到了那好像琵琶的鐵器,頓時欣喜若狂,快步過去便將它捧了起來放在手中小心的觀摩著。
看了一會,趙強隨口問戴梓︰「這便是連環銃?」
「你怎麼知道?」戴梓一震,怎麼對方連這個都知道的?連環銃的事情除了自己的妻子和至交好友,旁人是從不知曉的,何以他也知道此事?
听到確認,趙強壓抑住心中的驚喜,輕輕的放下連環銃,對戴梓搖了搖頭︰「我怎麼知道戴大人就不用問了,在下此次是來請戴大人出關的。」
「出關?」戴梓一怔︰「出關做什麼?」
「這個你不必知道了。」趙強不動聲色的又拿起一本戴梓繪制的圖冊看了起來。
見這些劫匪一沒有在屋內到處翻找,二沒有跟自己索要錢財,而是對自己的圖冊和連環銃感興趣,戴梓心里一驚︰難道他們是為了火器而來?但他們什麼都可以拿走,卻是萬萬不能要自己出跟他們走的!戴梓隱隱感到這些人恐怕來頭不小,說不得和那些反逆有關。
「這屋里的東西隨便你們拿,但我是不會跟你們出關的!」戴梓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句。
「戴大人,現在可不是你同不同意的問題,而是你必須跟我們走。」趙強扭頭對戴梓笑了笑︰「我想你不希望你的妻兒受到傷害。」
戴梓聞言臉色蒼白,嘴唇動來動去,看了看被扔在床上昏迷的妻子,又看了看嚇得緊緊抱著自己的兒子,嘆了口氣︰「好,我隨你們走,你們不要傷害我妻兒。」
「識時務者為俊杰。」趙強一笑,吩咐德丘和葛飛虎:「把院子搜一遍,與火器有關的東西全部帶走。」
「是。」
葛飛虎他們忙在院里翻找了起來,連環銃、圖冊還有其他幾件戴梓研發的火器全被一股腦搬到了馬上車。搜得差不多時,趙強給了葛飛虎一個眼色,葛飛虎會意過來,嘿嘿一笑,走到戴梓面前,不懷好意的看著他道︰「戴大人,不好意思,夜深人靜的你要是叫一聲,我們可是吃不消。」說完拿出一根麻繩和一團麻布來。
「你們綁好了,我不會叫的。」戴梓沒有任何掙扎,他知道自己是沒法反抗的,就算現在自己叫喊「救命」,等鄰居們被驚醒時,自己一家早就被這些強人殺干淨了。因此站在那里任由對方綁,還配合的將嘴張開,任他將一團麻布塞進了嘴里,然後有些乞求的看著趙強。
待葛飛虎綁好人,德丘看了一眼戴梓的妻兒︰「大帥,這娘兒倆?」
戴妻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留著恐是禍患,但也不能這麼亂殺無辜,何況那孩子還小,趙強想了想,對德丘道︰「打暈他們一起帶走。」將視線轉向戴梓︰「戴大人無須擔心,你的妻兒必不會有事,我保證你們不會有任何事,只是有些小事情請你幫忙而已。」
見對方竟然連自己的妻兒也要帶走,戴梓急了,但苦于嘴巴被堵住無法說話,只能用嗓音「呃呃噢啊」的以示抗議。不過顯然是徒勞無功的,很快他的腦後就被敲了一下,然後與被打暈的妻兒被塞進了馬車。
「大帥,要不要放把火?」
一切收拾妥當後,葛飛虎便要在院里放把火,來個一了百了。
「又不是打家劫舍,放什麼火?」趙強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這一放火,不是告訴別人戴梓家出事了嗎?笨蛋,咱們明天帶著人就出京了,等他們發現戴梓不見了的時候,我們都到了關外,那時就算查出是我們干的,也奈何不了我們了!」
「是,是,大帥說得是,屬下糊涂!」
葛飛虎恍然大悟,忙打消了放火的念,前後觀察了一下,發現沒有被人盯著後,趙強他們也擠進馬車,很快,馬車便消失在黑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