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興安元年二月,京中暗流涌動。
躊躇滿志的新帝朱毓昇,不甘交出權柄的得勢舊臣,想取而代之的眾多帝黨……在清洗詹家殘余勢力的過程中,各方集團不知在暗中交過了幾次手,各有輸贏。
朱毓昇不願被老臣拿捏,而既得利益者們又怎麼會主動交權。自從朱毓昇登基以來,各種小摩擦日日不斷,朝中氣氛壓抑,大家都知道一場大戰勢必難免。
終于在二月的春闈前,矛盾激化,一場驚天大案突然爆發。
那就是興安元年震驚全國的會試科場舞弊案。
而陸寒,便是被這場大案波及的無辜舉子之一……
芳菲沒想過陸寒竟會被官府抓去。
硯兒說,那天早晨會館還沒開大門,就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沖了進來,拿著花名冊抓人。陽城會館被抓走了三十多個舉子,陸寒就在其中。
剩下的人們也惶恐不安,到處打听消息,只是他一個小小書童卻沒處可打听。驚恐之下,他只好沖到芳菲這邊來求援。
硯兒跟著陸寒的時間雖然不長,卻也知道這位未來的少夫人是個不尋常的女子,或許有辦法可以救救少爺。
芳菲盡管十分情急,還是振作起精神,穿戴好了出門的衣裳到端妍家中去找她。
端妍這些日子在家安胎,不知外面的動靜。听芳菲說了事情的始末,身為禮部尚書的兒媳、翰林院編修的妻子,她當然明白這下子真是事態嚴重。
會試是由禮部主考的,端妍本來是很適合打探這件事的人。可惜靳尚書家教很嚴,向來是不喜婦人干政,所以她也不能直接向公爹打听。
她先安慰了芳菲一番,讓芳菲回去等消息。次日一早,端妍才派了個心月復人送了封信過來。
芳菲看了信,心里一下子涼了一半。
陸寒居然是因為牽涉到科場舞弊案被抓進去的……
這件事情實在太可怕了。
她上輩子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兩場科場舞弊案,結果都是極慘的。
一個是著名的風流才子唐伯虎。他曾是鄉試解元,可謂才絕當代,又是大學士李東陽的門生,按照一般人的看法,那是才華和後台都很硬的人物。
可就是這麼一個大才子,無辜被人牽連到所謂的「會試泄題案」中,因為自己的卷子寫得太好,而被認為他早早就得到了試題。
更巧的是,和他同路趕考的江陰巨富之子徐經,還真的是暗中賄賂了主考官的家童事先得到了試題。徐經被捕下獄後,唐伯虎也悲劇的被剝奪了考試資格。
最終,被證實是無辜的唐伯虎得到了皇帝的「平反」,可是卻被貶謫到浙江當一個小官。他感到極度恥辱,拒絕上任,從此漂泊江湖的,最終落魄而死。
另一樁舞弊案的主人公,則是芳菲教書時常常要講到的一位後世文豪魯迅的祖父……
過程芳菲也記不清了,只記得魯迅的祖父,那位進士出身又點過翰林的周大人,因為想替親戚的孩子和魯迅的父親買試題,被卷入舞弊案中,深陷囹圄。一個龐大的家族,就此走上了沒落的道路。
可見科場舞弊案,是一件多麼讓人恐懼的事情。即使你在朝中有後台、即使你有大家族的支持、即使你是出名的才子……只要沾上這個,不死也要月兌層皮。
她已經探出了一些消息,陸寒和那位唐伯虎唐解元一樣,都是被無辜殃及的池魚。
有人密報,這次參考的舉子中個別人買通了「字眼」——所謂「買字眼」,就是跟考官事先打好招呼,商量好一兩個特別的字詞,到時候在考卷里用上。考官見到這個字眼,就會心領神會,知道這是「關系戶」,放手讓他的卷子過關。
于是一大批涉嫌「買字眼」的舉子都被抓了。陸寒因為參加過一次那些嫌疑人舉辦的文會,也被認為是同黨抓了起來。
朝廷抓人,從來是寧可錯抓,不能錯放的。
芳菲已經被嚇得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是的,她有著超越一般女子的心志與智慧,但她始終只是個普通人。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只是一個尋常的百姓。如果不是因為陸寒要考科舉,她根本就不會接觸到這些政治上的東西……
在朝廷的黨爭,新帝與舊臣的較量中,她一個弱質女子,能夠做什麼呢?
她明白,即使是端妍,或是惠如,在這種事情上也是幫不了她的。
如果陸寒順利考上了進士,並且在殿試中得到了不錯的名次,她們或許可以幫著她去跑通關節,讓陸寒快些補上官職。因為這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反而容易做到。
但去大牢里撈人?讓陸寒恢復考試資格?
深宅婦人的手,伸不了這麼長。
可是她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芳菲,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端妍有些擔心地看著芳菲。這才短短兩天,芳菲的眼窩就深深陷了下去,可見她受到了多大的壓力。
「端妍姐姐,請告訴我蕭大哥的家在哪兒好嗎?」。
她想去找蕭卓。
這兩天里,她也不是什麼都沒做。起碼她知道,陸寒這批人,是被關在承天府的大牢里,而不是刑部的牢房。
本來大規模的科場舞弊案,是要大理寺卿、刑部尚書、都察院御史三法司會審的,而人犯應該關押在刑部牢房。
現在出面抓人、關人的卻是承天府的衙役們,情況有些耐人尋味。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刑部並不情願被牽扯到這件事里,在這事情上,承天府的官員們更加主動……
芳菲想,這是承天府官員們的頂頭上司——或者是後台們,想借著這事在朝廷上掀起一股風浪來吧……
在政治上,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是單純發生的,人們所能看見的永遠是冰山一角。
芳菲不關心這事情有什麼黑幕,她只想把陸寒救出來。
前些日子,她便從端妍口中得知,蕭卓已經從五城兵馬指揮的任上,被調動到錦衣衛中擔任千戶之職。
錦衣衛的人……在芳菲心目中,總該會有點能量的。
她一個小女子,不指望能對這件案子起什麼重大的影響,也不去想別人的死活。
她只在乎她的陸寒能不能平安出來——至于考試,那還是次要的了。
只要人平安,就比什麼都好
蕭卓從宮中出來,從隨從手中接過馬韁,翻身上馬便走。
朱毓昇剛才說的那些話還在他的耳邊回響。
「這些混蛋居然想要挾我」
「科舉是國家的掄才大典,國之重器,居然被這些蠹蟲當成工具來利用……」
「朕要是在這一仗默認了他們的做法,以後就別想再從他們手中掏出一點權力來。戶部,工部的那些人……還有那個……」
朱毓昇憤怒得摔碎了一塊上好的端硯。
他對蕭卓說︰「朕要反擊。你現在,立刻按照朕的吩咐去搜集證據,朕要讓他們看看,這個天下到底是誰在做主」
蕭卓跪下磕頭,鄭重地說︰「臣遵旨。微臣一定會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
朱毓昇有些傷感地看著蕭卓,輕嘆一聲說︰「朕現在最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蕭卓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騎著馬往家中駛去。
剛剛到家,便听得門房迎出來報告說,有位單身女客來訪。
單身女客?
蕭卓很是疑惑。
這年頭,一個單身女子上門拜訪,總是讓人感到奇怪的。何況是蕭卓這種全家只有他一個主人的光棍家庭,從沒有來過一個女客。
「是什麼人?」
門子垂首說︰「那位小姐說她姓秦……」
一個「秦」字,讓蕭卓驟然跳了起來。他快步流星地往廳堂上走,一面走一面大聲呼喝著下人︰「你們把客人招待在哪里?」
「偏廳……」一個家丁訥訥地說。
「上茶了沒有」蕭卓越走越快,擔心家人怠慢了她。
可是走到偏廳門口的時候,蕭卓卻猛地止住了腳,呼吸有些混亂。
好緊張……蕭卓你緊張什麼啊,不過是故人而已,不要緊張不要讓她看出來你的窘態,要像原來一樣,像原來一樣……
他一步一步地邁進小廳,一眼便看見了那背對他站著的佳人倩影。
真的是她……
芳菲听見腳步聲轉過頭來,看到蕭卓熟悉的面孔,忽然一下子鼻端酸酸的流下淚來。
她這是怎麼了?這些日子來,在人前人後,她都沒有哭過一次,為什麼見到了蕭卓她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的眼淚越流越多,很快便濕透了手上的帕子。
也許是因為,她一直將蕭卓視為一位可以依靠的兄長……這些年里,唯一能夠給她這樣感覺的男子,只有蕭卓一人……
蕭卓手足無措地看著芳菲無聲地抽泣,想象不出是什麼樣的事情讓這個堅強的女孩子淚濕衣襟。
他只知道,現在無論她要他去做什麼,他都會義無反顧,為她赴湯蹈火。
好容易等芳菲止住了哭泣,斷斷續續地說明來意,蕭卓才明白過來。
他想了半日,正要開口,忽然听到家人匆匆來報︰「老爺,老爺,皇上駕到」
(好的,下一章是寫什麼,大家都可以猜到了……請期待他們的重逢。讓我們今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