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艷陽如火。
中午時分,大太陽把陽城大街小巷的路面曬得發燙。不過販夫走卒們依然熱火朝天地在城中奔走勞作,忙的不亦樂乎。
如今的陽城好容易從之前地震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各行各業也都恢復了元氣,大家找生活的勁頭也足了許多。
在陽城城東的集市里,有一位管家打扮的憨厚中年,正帶著幾個小廝兒在采買桌椅碗筷。
「你們手腳麻利點今兒必須要把這單子上的東西買齊」
大管家在前頭催促著,小廝們不敢怠慢,便把渾身的力氣使出來,扛著一堆堆的家什跟著管家走。
「四叔,您又出來采買啦?」
兩三個從他們身邊經過的路人,顯然是認得這位管家,便出聲打了個招呼。
那四叔便憨憨的笑了笑︰「哎,不趕緊買不行啊」
「你們家大爺要辦喜事了吧?」
那路人又問道。
「是呀是呀」一說到這個,四叔的臉上就笑開了花︰「我們大爺信上說就是這幾天到家了,成親的日子也定下了。不跟您聊了,我先忙去了」
四叔帶著小廝兒們走遠了,那路人的同伴才問他︰「那是誰家的管家?」
「那個呀……就是咱們陽城大才子,陸寒陸子昌的管家啊」
「哦,是他家啊……」
四叔听不到旁人的議論,他現在滿腦子是今天該買的物事,想著怎麼才能趕快把東西操辦齊整了。要是買不完,晚上回去還要被老婆嘮叨他不會辦事的
和外面街道上的炙熱相比,芳菲居住的小院就清涼了許多。
她院子里有個葡萄架,一到夏天,碧綠的葡萄葉便枝枝蔓蔓地爬滿了架子,留下一架陰涼。
在清晨或是傍晚,暑氣不算大的時候,芳菲會到這葡萄架下來看看書,下下棋,或是什麼都不做靜靜地想著心事。
這天日頭偏西的時候,芳菲又坐到了葡萄架下。
她手里拿著三封書信,是陸寒從京城托驛站一路送來的。
這三封信到她手里已經有些日子了。
第一封信上先是報了平安,告訴她,京城已經收復,他十分安全,正在等待吏部和禮部給他安排好上任的文書。
在宮變之前,陸寒就已經被分配到西北道營州府青寧縣任縣學的教諭,是七品文官——這個分配明顯是被朱毓昇動過手腳的,但芳菲只能把這當做是永遠的秘密吞了下去。
第二封來信,卻是告訴她,他的分配變了。上頭的人沒告訴他原因,不過也不止他一個新科進士變了分配,大家都在猜測可能是宮變後引起的震蕩吧。
他被重新分配到西南道,在西南道的一個較為靠近中原地帶,也比較繁華的州府鹿城的府學里擔任學政,一下子被提升到了從五品。
芳菲心知肚明,這或許是朱毓昇不忍心她跟著陸寒到西北荒涼之地去吃苦吧。
鹿城雖然是在西南,據說繁華程度卻不輸和江南這邊的許多小城。
而且陸寒的品級從七品變成了從五品,也夠讓人驚奇的——當然大家的驚奇也不會表現出來,頂多是多恭喜他一陣子。難道還有傻瓜敢諷刺他?
誰不知道這種突然間的人事變革代表著「上頭有人」啊。
陸寒自己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好運」有些模不著頭腦,芳菲卻是知道內情也不能說。就讓這成為懸案好了反正官場上奇詭變化的事情多的是。
第三封信上,陸寒告訴她,禮部和吏部已經給他辦下了所有的證明文書,並且還批準了他先請假還鄉成親的事情。
因為許多舉子、進士都是在考完會試和殿試後要請假回鄉處理些事情再上任的,陸寒的請假也是在情理之中,上頭的官老爺們並未為難他,很干脆的批了假期。
他在信上說,他也給二叔陸月思去了信,讓二叔替他監督他的管家和家丁們從速操辦親事。等他從京城回來,他們立刻就成親。
成親啊……
芳菲把陸寒的信輕輕折起來,放在心口的位置,輕輕感覺著自己的心跳。
這回總該能順順利利的辦完婚事了吧?
她自然是樂意嫁給陸寒的。
這麼多年共患難的感情放在這里,是其他的什麼人或事物都難以取代的。
但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女子必須嫁人才有穩固的社會地位的世界里,嫁給陸寒是她最好的選擇。
正如她對朱毓昇說過的那樣,如果要她和人分享一個丈夫,她寧願去死。
陸寒對她的專一和深情自不必多言。而且,他上頭也沒有父母,不會有長輩為了子嗣往陸寒身邊塞通房丫頭這樣的事情發生……
芳菲久在宅門里居住,對于這樣的事情看得還少嗎?
有些小夫妻本身感情還好,可是公婆總覺得該給兒子屋里多添幾個人。于是有的婆婆從外面給兒子娶回良妾,有的婆婆硬生生把自己得用的大丫頭塞到兒子床上,還美其名曰是體貼兒媳婦,找幾個人來給她分擔家務……
兒媳婦還得咬著牙感謝婆婆的美意,對那賜下來的丫頭也得客客氣氣的,因為那畢竟是長輩賜下來的人。
芳菲時常想,那些婆婆也是從媳婦過來的,怎麼自個當了婆婆,就忘記了當媳婦時對妾室有多痛恨呢?怎麼自己一當了婆婆,就認為兒媳婦該善待妾室,渾然忘記了自己當年怎麼對付丈夫的那些小妾和庶出的兒女們的呢?
真令人費解。
不管怎麼說,嫁給陸寒,這一點起碼是可以避免的。
當然,做了官,還有可能從別的途徑娶妾,那就是官員來往之間也以贈送美妾為風尚。尤其是一些青樓名ji出身的美妾,更是被視為「拿得出手的重禮」,是官員間常見的交往方式。
這種事情,芳菲也听說了很多。
以前她就看野史記載,大文豪蘇東坡也干過這類事。據說他身邊有一個美貌溫柔的婢女名叫春娘。有一位和他交好的官員看春娘眉清目秀,便請求蘇東坡把春娘給他,還提出他可以拿一匹白馬來和蘇東坡交換。
兩人還認為這是風雅之事,甚至寫詩記錄下來。誰知那春娘卻怒而賦詩一首︰「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今日始知人賤畜,此身苟活怨誰嗔」遂走下台階,頭撞槐樹而死。
芳菲早知在這世上女子命賤,但她總想著盡力一搏。
目前的陸寒,應該是不會主動納妾,也不會做出那等「紅fen換追風」的齷齪事的。
但日後的事情……
芳菲也不敢百分之百的料定。
誰又能將未來的事全都料準了呢?即使那位多智而近妖的諸葛武侯,不也有失算的時候……
芳菲只想抓住眼前這一刻的幸福就好了。
幾日後,陸寒果然隨著官船回到了陽城。
「姑娘,陸少爺讓人送信來說,他已經到家了」
碧荷興沖沖地拿著一封陸寒新寫的書信來到芳菲身邊。
這些日子,芳菲的下人中最忙的還是碧荷。因為她又在趕制芳菲的嫁衣了
去年準備嫁衣的時候,陸寒還是舉人,兩人的喜服和民間男女的喜服並無不同。
可是現在陸寒已經是有品秩的官員,所以芳菲的嫁衣又得改樣子了。
誰知這回,碧荷又是白忙活了一場。因為陸寒回來的時候,除了帶回自己的官服和官印、文書之外,還帶回了一套芳菲的從五品誥命服。
原則上來說,從五品官員的妻子可以請封誥命。但那也要成親後「上書請封」的,像這種上頭直接賜下來誥命文書和誥命服飾、頭面的事情,可謂少之又少。
有了誥命服和頭面,哪還需要碧荷縫制的這套喜服呢?
可是碧荷只有高興的份。誥命耶自家姑娘一出嫁就有了誥命身份,說句不好听的,以後姑爺要休掉姑娘這位原配,那可得經過禮部同意
所以大明朝開國以來,還沒听說哪位誥命夫人被休掉呢。
原來春雨對陸寒發達了有可能嫌棄貧寒妻子的擔心,一下子就化為烏有了。她們又沒見過什麼世面,只以為這誥命是陸寒主動去請封的,誰能猜到有內情呢……
陸、秦兩家的家長們又開始重新忙著給這對新人準備親事了。
去年就快成親的兩人,卻因為老皇帝的駕崩不能順利成親,本來是不太吉利的。
但是如今情況不同啊因為陸寒從舉子變成了進士,又是從五品的官老爺,辦起親事來更風光啊
于是兩家人毫無怨言地努力操辦起來,只怕辦得不夠盛大隆重。
到時候他們都要坐在上位喝新人敬上來的喜茶的多有面子啊想想就讓人興奮啊……
陽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收到了陸家發出的喜帖。
在這個夏天,陽城最熱門的話題,當然就是這一樁婚事了
六月十八,吉日,宜嫁娶。
天還沒亮,秦家的院子就已經鬧成了一團。
秦家旁支的七小姐秦芳菲,今天就要出嫁了。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