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他們不欲惹事,便跟著人流讓到道邊,眼看著兩隊官兵之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隊,清一水的大騾子,拉著一模一樣的板車,車上的東西用油布蓋著,捆扎的嚴嚴實實,讓道邊看熱鬧的議論紛紛。
「這是哪的車隊,這麼長?」沈默小聲問道,朱十三眯眼道︰「工部的,還插著宮里的旗,听說陛下的玉熙宮被震壞了,可能這是送去西苑修宮殿的吧。」
邊上一個看熱鬧的冷笑道︰「這位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陛下說了,只修玉熙宮,那才用多少材料,哪用得著這麼多大車拉。」說著一指那些大車道︰「這里面超過一半,都是趙侍郎攜帶的私貨。」
「你怎麼知道?」朱十三不信道︰「你掀開看過嗎?」
「我雖然沒看過。」那人冷笑道︰「可我在天津衛看見過他們卸船呢,好家伙,整整八條大船,裝了二百多車。看當時卸船的小心勁兒,那里面肯定都是金貴玩意。」
「有這麼神麼?」朱三問沈默道,沈默點點頭道︰「差不多。」胡宗憲送他的時候,向他抱怨過趙文華就是一條吸血水>,來浙江不到兩年,就搜刮了現銀一百萬兩,至于奇珍異寶、名書法帖更是不計其數,害的他得了個‘銀山巡撫’的臭號。
倒是趙文華這麼快就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但在朱十三來,這卻不是什麼難題,笑道︰「趙侍郎有軍隊護送,可以走海路,半個月就能回來。
再說正月十八是景王的誕辰,他定要趕回來的。」因為先天不足,又亂嗑丹藥靖帝生兒子比較艱難,後來好容易生出來了,還一直養不活……前前後後生了八個,到現在只有兩個健在,分別是皇三子裕王朱載和皇四子景王朱載圳,這對幸運娃今年都是二十歲,生日也只差一個月。雖說長者為尊,但陛下似乎對木訥膽小的裕王不甚中意說還曾經說景王︰‘甚肖朕少時。’的話。
再加上半年前太子以後。皇帝一沒有立儲。二沒有讓超齡地景王就藩。這就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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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因為嘉靖先生是修者雖不希冀長生不老。卻自信一定可克享遐齡。所以對下面人結交皇子之事不是一般地反感。所以大部分官員。是不敢跟二位龍子套近乎地。但趙文華不怕。因為那是干爹讓他干地。不過嚴閣老雖然看好景王也不敢貿然下注。便采取了這種間接接觸。讓趙文華去陪著景王玩。反正陸炳會幫著瞞上。所以任由他折騰去罷!
為了將來打算。趙文華當然也不放棄這個‘上結至知’地機會五十歲地人陪著個不到二十歲地女圭女圭。整天花天酒地馬章台。把景王哄得無比開心將他引為平生至交。
所以景王過生日。趙文華是無論如何也要盡量趕回來地。正好胡宗憲把兩場勝仗地捷報送來便寫了一封熱情洋溢地奏疏。說經過自己近兩年地努力。東南終于‘水陸成功。海晏河清’了。既然倭寇海盜都已剿滅逐淨。自應回京復命了。
他斷定這道奏疏一上。必能邀準。行囊就不妨早早打點。所以一接到準他回京地聖旨。次日就啟程出發。竟然與沈默同時抵京。
不過長長的隊伍通過後,沈默也沒見著趙侍郎的人影,興許是為了少惹非議,沒有和東西一起進京吧。
待街道空出來,沈默便和朱十三繼續前進,待穿過外城,進了正陽門之後,便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只見寬闊筆直的前門大街左右,滿是鱗次櫛比的氣派店鋪,什麼綢布店、藥店、鞋店、餐館、戲院,應有盡有,說不盡的繁華。再看那熙熙攘攘、干淨體面的人群進進出出,連說笑都那麼爽朗自信,透著一股皇城根兒的自豪勁兒。
看見沈默表情的變化,朱十三暗暗得意道︰「解元郎,比之杭州如何?」
「不一樣。」沈默搖頭道︰「杭州精致優雅,這里豪放大氣,人也多得多。」
「那是,從遼金蒙元至今,咱們北京城就一直是帝都,」朱十三滿面紅光道︰「屈指一算已經五百年了,這份尊貴氣度,那是誰也比不了的。」
雖然對于他拿外族政權充數很不以為然,而且那些城市跟現在的北京城也是一個地方,但沈默不會冒犯一位主人的自豪,面上流露出恰當的笑容,還微微點頭,讓朱十三十
用。
他便拿出十二分的熱情,帶著沈默徜徉在前門大街上,吐沫橫飛的向他解釋這里以及附近的情況。什麼廊房頭條是珠寶玉器市場,二條則集中了三十家官爐房,熔鑄銀元寶;在錢市胡同、施家胡同、西沿河一帶開設了許多錢市利銀號。
許多達官貴人就在二條兌換真金白銀,二條買了玉器首飾,直奔八大胡同消費。又說八大胡同里的姐兒燕瘦環肥,南腔北調,甚至還有金發碧眼的西夷,弄得沈默雖不能至,心卻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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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忘情的介紹下,終于離開了繁華的前門一帶,雖然店鋪少了些,但依然道路寬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直到上了東長安街上。這里沒有平民居住,道路也格外寬闊,道路兩側是許多富麗堂皇的高大衙門,看門口那一對對威武的石獅,不用問也知道,到了中央官署聚集的地方。
但其中一個青灰色石牆,同色門檐的衙門,透著股子森森鬼氣,和周邊那些古色古香,流檐靜壁的建築十分不協調,沈默不由小聲道︰「這是什麼衙門?」
「我們北鎮撫司衙門。」朱十三一臉自豪道︰「怎麼樣,夠威嚴夠肅穆吧?許多人即使從門口走過,也會嚇得兩腿發軟的。」
‘果然是什麼人配什麼衙。’沈默不由暗暗感嘆一聲,他這才發現,四周經過的官員和路人,都緊貼著大街的另一邊,且都在用一種很奇妙的眼光看著自己,那目光就像看待一只落入虎口的小羊一樣。
這時門口那身著紅色飛魚服,腰胯繡春刀的錦衣衛校尉,也注意到有人走過來,定楮一看,不由驚喜道︰「十三爺回來了!」趕緊迎上來,幫朱十三牽著馬,笑道︰「您老這一趟去的可夠久,孩兒們都想死您了。」
朱十三笑罵一聲道︰「想著贏老子錢吧!」他馬吊水平極臭,偏又痴迷其中,在路上時就被三個同伴殺得屁滾尿流,連胡宗憲送的錢都輸光了。
那校尉嘿嘿直笑,卻是能承認的,看一眼沈默道︰「這小子是你們帶來的,犯了什麼事了……嘖嘖,長得真俊啊,很女敕吧?」最後一句話說的極為曖昧,弄得沈默渾身汗毛直豎。
朱十三拿馬鞭虛抽他一下,色罵道︰「洗干淨耳朵听著,這是咱們沈大人的唯一學生,再敢胡說就騸了你!」
那校尉听了先是一愣,接著正反自己兩個大嘴巴,低頭哈腰的向沈默賠不是,說自己該死雲雲。
沈默故作不解的笑道︰「你也沒有得罪我,賠什麼不是?」
「我剛才說那個……」校尉的腦子有點進水,還想解釋解釋,卻被朱十三嚴厲的眼色止住,問他道︰「大都督在府里嗎?」
「大都督去天津衛了,」校尉小聲道︰「現在是大爺署理事務。」
「嗯。」點點頭,朱十三便帶著沈默進去,穿過兩三重門,到一個廳前,對他道︰「兄弟,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先稟報一聲。」沈默點點頭,便在門口等著。
誰知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還不見朱十三出來。卻听得身後響起紛亂的腳步聲,幾個身著紅色號衣的兵丁,在一個錦衣衛軍官的帶領下,從外面入來,轉眼到了沈默身邊。
那軍官面無表情的看著沈默,沉聲道︰「你可是那杭州來的犯官沈默?」
沈默感覺不好,但仍然強作鎮定道︰「正是在下。」
「呔!好大的膽子!」那軍官喝道︰「這里是軍情重地,你又無呼喚,安敢輒入?」
沈默解釋道︰「是十三爺帶我來的,說要見過大爺再說。」那軍官冷笑道道︰「十三爺在哪里?」
「進去投堂了。」沈默道。
「胡說,分明是你擅自潛入!必有歹心!」那軍官怒道︰「拿下,帶回去細細盤問。」邊上早等不及的一干兵丁呼地上來,便將沈默牢牢抓住,扛起來就往外跑。
「十三……」變故之事,沈默放聲大叫,卻被人一把捂住口鼻,嗚嗚出不來聲,轉眼便被帶離了這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