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並沒有猜錯,韓信並不打算出奇兵攻取彭城。一方面是因為連月大戰,秦國國內糧草和戰略物資消耗極其嚴重,已經瀕臨告竭的地步;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韓信不想再兵行險招,而是改用更為穩妥的策略。
兵行險招,大多是處于劣勢兵力時所用。當自己勢力不如對方,那就只有依靠將領的謀略來縮小彼此之間的差距,增加己方的勝算。但凡計謀,皆是以幾率為賭注,賭的是對方統帥猜測不到你的心思,從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出現,從最不可能發起攻擊的對方發起攻擊,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所用成就一個名將的輝煌戰績一般取決于兩個要素,要麼是自己太過高明,要麼是對手太過愚蠢,仰或許兩者兼顧。真正的名將對決,反而會慎之又慎,步步小心,封死任何給對方鑽空缺的機會,奇謀計略倒是少之又少。像秦趙長平之戰,就曠日持久的持續了半年之久,廉頗和白起互有攻防,都未曾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及至範睢用反間計誘使趙孝成王用趙括替換了廉頗,白起才傾力一戰,出奇兵將趙軍攔腰截斷,一舉殲之。
若論如今這天下最耀眼的兩個名將,那無疑是韓信和項羽兩人,其他人比起他們都差上許多。二人都善用奇兵,易掌軍心。區別在于項羽更多是靠攻勢猛烈而成名,在對手猝然不妨下突然發起決死攻勢。鉅鹿之戰的章邯,以及彭城之戰的劉邦,都是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被項羽一舉大破。韓信則更多的依賴的是奇謀,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對手判斷錯他的意圖時才真正的發起攻擊。
兩人風格各異,卻同為名將。如今韓信已經席卷河北和齊地,天下七分已得其五,盡佔秦、趙、齊、燕和韓魏地,在大勢上已經取得了絕對的優勢。反觀項羽,中原戰事雖佔了上風,卻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如今月復背受敵,其勢已大不如前。
越是佔據優勢,韓信也變得愈發謹慎起來。和他一樣,項羽同樣也是個善于創造奇跡的人,稍有不慎就會被他把握住戰機,所有輕視他的人都已經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如今秦國既然已經處于優勢,也不急于一蹴而就,穩妥些以勢壓人倒是上上之策。
正是基于韓信如此心思,項羽的主力大軍得以從容從中原抽身,二十六萬精銳楚軍逐次退至潁水以東,放棄了已經陷入兩面夾擊的河內郡和穎川郡,主力退入南陽、陳郡、碭郡,背靠彭城以自保。王涇則率軍出城緊隨其後,逐步接掌二郡。
捷報接連傳來,咸陽這數月已經被秦人的歡呼聲所充斥,每日東城門外都會有無數秦人翹首以待,等待著快馬前來報捷的傳令兵。
每當大捷傳來,贏可便會下令取消宵禁,城門不閉,讓秦人盡情狂歡。在收取河北中原的二十二郡後,秦國重新統一天下的趨勢也愈發明顯。為了表彰韓信的功勛,秦王贏義特意下詔,重復周制,加封韓信為國公,以三川郡一郡為其封地,出入儀仗皆同天子。
周代有五等封爵制,即公、侯、伯、子、男,後代相沿,多以「公」作為「王」以下的最高爵號。公之爵位在侯之上,已和諸侯並無區別,要知道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如齊桓公、晉文公也不過是國公的爵位,戰國最早期的韓魏趙三國君主只是侯爵之位。秦國為了犒賞韓信,不惜打破商鞅一手創立沿用了一百六多年的二十四等軍功爵位制度,仿效古制加封他為國公。
此時天下明眼人都已經看出,這不過是為了韓信登基前造勢而已。
果不出其然。初平二年三年,彗星三見,咸陽西北起蒼白氣三道,長二十丈,趨東散。第二日早朝,有博士鄭綸上表曰天生異象,乃是除舊換新之兆,嬴氏立國七百余年,至胡亥屠戮宗室,手足相殘,如今氣數已盡,所立之君不過是旁支血脈。不如仿效堯舜,上應天命,禪位于上將軍韓信,以安天下。
此語一出,朝堂頓時嘩然,眾臣紛紛揣測這是不是韓信授意所為。只有贏可心知肚明,這老頭是擅自借機發揮用以邀功,便退回了他的奏表,並且令坐下羽林將他捉拿下獄。
但贏可的此番作為卻被群臣誤讀成了她是在韓信故意做退讓的態度。于是第二日二百余名五百石以上官員齊名上書,請天子仿效堯舜,禪讓王位與韓信。
參與上書的官員雖然不到一半,卻是佔據了秦國各處核心要害部門的主事之職,以丞相公孫弘、御史大夫白龐為首的孟西白等老世族卻保持了沉默,既不支持也不反對,等同于默許了韓信對君權的僭越。
更何況秦國以軍立國,如果幾乎所有的主力大軍,八成以上的將軍都在邊地,僅听從韓信一人號令,咸陽的朝廷若想調動這些邊軍,都需要經過上將軍行轅的同意後才能發出命令。秦國老世族們雖然對韓信取代贏氏略有不滿,卻也知道這是大勢所趨,並非他們能所能阻擋,所幸不發一言。
贏可見群情激涌,恐再推辭會傷了擁戴韓信大臣們的心,便下詔召回韓信,回到咸陽後再作商議。
身在臨淄的韓信在收到詔書後,恐咸陽有變,便令蒙石為帥,假節暫代上將軍之職統領齊地兵馬,以張耳、蕭何二人輔之。他自己則帶著三千輕騎一路向西疾行,借道中原返回關中。
駐守在滎陽的王涇等人听聞消息後,立刻會同軍中大小四十多名將尉,上書咸陽附議禪讓之事,他自己更是率這數百輕騎與韓信會和,共同返回咸陽以安局勢。同時河北、北地包括齊地的百余名將軍都尉紛紛上書,以示支持。秦軍的態度一致並沒有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這支效忠贏氏七百多年的軍隊,最終選擇了放棄他們曾經的主人。
王涇之所以堅持要陪同韓信返回咸陽,是因為他除了軍中職務外,還是關中大族王家的家主。王家不同于曇花一現的蒙本 家,在秦昭襄王時期就入秦為官,至今在關中扎根已逾百年,早已經融入老秦人之中。王家更是先後出了了四位上將軍和大將軍,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和軍中,如今各族族長元老大多都曾受過王翦和王賁的提拔之恩,有王涇出面,對世家的安撫就顯得輕松了許多。
初平二年三月十八,出征近半年的上將軍韓信終于返回了咸陽。得到消息後,監國公主贏可協同年幼的秦王贏義,領著丞相公孫弘為首的大大小小近千名官員出城五十里,在灞上迎接韓信。咸陽秦人自發跟隨前往,竟聚眾三十余萬,公孫弘迫不得已下只好奏請贏可,讓她下令派出咸陽城衛軍用以維持秩序,防止有人沖撞了秦王車架。
當羽林的旗號出現在地平線時,數十萬軍民皆齊齊拜倒,高呼萬歲,貫徹雲霄。在馬車中正昏昏欲睡的贏義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驚醒過來,竟當場被嚇哭了。
韓信見場面混亂不堪,恐生事端,便也只是匆匆的向擁戴自己的秦人微笑揮手致意,再拜見過秦王贏義後便和贏可等人匆匆回城。
接下來三日,韓信召集了群臣相商,又分別登門拜訪各老秦人世家。朝著擁戴之聲仍是此起彼伏,邊關將領的附議文書更是不絕如縷,不斷的被送上朝堂,堆積如山。
軍方的強硬支持態度和朝臣的一致擁戴,再加上同時民間的巨大擁護的呼聲,韓信考慮再三,最終同意了接受禪讓。
三月二十五,秦王贏義下禪讓詔書,書曰︰寡人以弱沖之年,即秦王之位,在位二載。前因叛軍起事,天下響應,九夏沸騰,生靈涂炭。天下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韓氏。上將軍韓信,睿聖自天,英華獨秀,刑法與禮儀同運,文德共武功俱遠。愛萬物其如己,任兆庶以為憂。手運璣衡,躬命將士,芟夷奸宄,刷蕩氛昆,化通冠帶,威震幽遐。虞舜之大功二十,未足相比,姬發之合位三五,豈可足論。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績,今王又光曜明德以應其期,是歷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寡人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于韓公。伊所謂命世應期,實撫千載。禎符雜遝,異物同途,謳頌填委,殊方一致,代終之跡斯表,人靈之契已合,天道不遠,我不獨知。朕入纂鴻休,將承世祀,籍援立之厚,延宗社之算,靜言大運,欣于避賢,遠惟唐、虞禪代之典,近想魏、晉揖讓之風,其可昧興替之禮,稽神祇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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