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慢慢流逝。
奧斯頓掙扎無果,被綁住的手腳逐漸失去了感覺,仿佛一截截的從軀干上消失。日頭逐漸偏移,他開始擔心起來,這絕不是為惡魔的安危,而是因為自己的小命——天一旦黑下來,野外就有數不清的野獸出沒,在這些饑腸轆轆的野獸來說,被綁住的自己簡直就是美味。
所以沒過多久,他就衷心期待惡魔能安全歸來了。
以奧斯頓的見聞,其實很少有人能在野外獨自生存,連他知道的最厲害的獵人也不行,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例如異能師和教會騎士之類的人,才有這種強悍的能力,不懼野外的黑暗和未知凶險。
在這方面,惡魔讓他大開眼界,他會利用動物的血肉甚至尿液配合幾個陷阱,短時間內開闢一個安全的宿營地;他隨便選個地點,都是易守難攻那種;他行走的時候永遠不會張望,絕對是按最短路線前進。
其實奧斯頓很疑惑,惡魔是不是都這麼多才多藝?他會打獵、會朗讀、會用針線、會烤制肉食,在高興時會吹起旋律優美的口哨。甚至在他不發瘋的時候,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悠閑風度。
如果惡魔也有氣質的話,那麼他的氣質應該是這樣的︰透著些懶散、卻沉穩異常,仿佛不會被任何東西驚動,也沒有任何事情能真正困擾他。他會疑惑,他會疑慮,但絕不會超過三秒。
而且,第一眼看上去,他不像是個惡魔。威嚴的臉龐雖然有點兒蒼白,線條也顯得僵硬,卻很耐看,讓人信任,讓人倍感親切。甚至在跟奧斯頓爭辯問題的時候,惡魔還會表現出極好的耐心,很多詭異而瘋狂的觀點就隨著他的言辭流露,像是紛亂的繩子那樣困住了奧斯頓。
「夢幻和真實之間只隔著一張紙,用手指沾點唾沫,一捅就透。」這是昨天兩人爭辯時,惡魔的結束語︰「對世界已知事物的看法,當然要靠積累。但對自己的認識比如要過什麼樣的日子、要有什麼樣信仰,最好不要跟著別人跑……看你這一臉炮灰模樣,連世界有多大都不知道,還敢叫囂自個兒虔誠?」
呃,在教會預備學院、進修會、光輝聖城之外,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
「不行,這都是惡魔的誘惑!」奧斯頓仰望星空,嘴里喃喃自語︰「真神在上,我的主,請賜予我堅定的信念,使我的靈魂不受異端侵蝕!」
「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侵蝕你的靈魂?你也配?」身後傳來惡魔冰冷的話語。奧斯頓毛骨悚然,差點沒被嚇得小便失禁!
「除了侵蝕忠貞者的靈魂,惡魔還有其他愛好嗎?」但他很快恢復過來,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轉頭時,他看到惡魔和他手邊的兩個大包裹,還有衣襟上幾點血液痕跡——如果不是因為言語上的對持,他不會有這種近身觀察惡魔的機會。
「我要你的靈魂有屁用,你不是大胸翹的美女,所以我對你的軀體也沒有想法。」惡魔的臉上帶著點戲謔的微笑,整個人顯得灑月兌而邪惡︰「摧毀你的信念,這個比較有趣。」
「你!」受到這種挑釁,奧斯頓就算再老練也不能自持。然而亂說亂動的後果很傳統,他又被暴打了一頓。好在他見機得快,趕緊用詢問轉移了話題。
「……那個什麼皮匠被我綁到鎮外,說是一天之後就能弄好。」
「憑你的本事,綁架一個皮匠不用這麼久吧?」奧斯頓暗暗叫苦,自己被綁架半月之久已經很大條了,他居然還有閑心去綁架別人,不怕讓人發現異常被圍剿嗎?
「當然不用這麼久,因為我還去拜訪了你寄予厚望的警備隊,果真是混吃等死的渣滓。」惡魔搖頭︰「鐵匠鋪的人也很笨,打造個武器半天也弄不好……」
「你有點常識好不好?鐵匠鋪只能打造農具!私下制造兵器是要上絞架的!」奧斯頓為之氣結︰「你這是濫用力量脅迫平民!欺負普通人算什麼本事?」
「教普通人打造兵器算是欺負嗎?我很慷慨,對方才是佔到便宜的人。」惡魔笑了,用一柄稍長的匕首割掉奧斯頓身上的繩子︰「不過說到欺負,我倒是做了,你頂頭上司不合作,所以我燒了這孫子的房。」
「房子?他的房子?傳教所?」听說自己夢中向往的地方被燒了,奧斯頓當場氣得臉色發白︰「你居然敢褻瀆神聖的殿堂!」
「點把火而已,不算是褻瀆吧?如果你真的虔誠,你甚至應該感謝我。因為我進去借錢的時候,你上司正在里面搞女人。」惡魔把包裹里的食物拿出來擺好︰「想我成年前夕,在我那塊,搞女人之前先要學會搞藝術才行。你上司真幸福,穿身制服就可以……」
「我不信!你這滿口謊言的惡魔!」侮辱自己,跟侮辱自己所在的群體是不一樣的,如果說奧斯頓只有一份反抗的勇氣,那麼他會全部用在捍衛光輝教會上。
「你愛信不信,跟我什麼關系?」惡魔卻不怎麼搭理他︰「那女的也穿你這種袍子,她叫什麼來著?似乎叫諾拉珀莉?玩游戲的時候叫聲纏綿配合,這種通奸算是違背教義吧?」
奧斯頓的臉色又變了,諾拉珀莉跟他是同期的實習教士,但兩月之前被提升了,正是他上司的作為。他當時也有一些猜測,卻惟獨沒有往這方面去猜,因為他實在不能想象,一個才開始擔任職務的教士會腐化到這種地步。
特別是諾拉珀莉,她有本教區最清純的面孔。
但他不打算爭辯下去,無論惡魔說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想去求證了,反正到最後絕不是什麼好事。也許在潛意識里,他已經相信了惡魔的說辭。
「這才對嘛,與其擔心一個跟你無關的女人,還不如來看看你在上司眼楮里的模樣。」惡魔嘴里咬著食物,從包裹中取出一疊紙張來。奧斯頓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他拿的是教會的公文用紙,上面有很明顯的暗紋徽章。
「關于失蹤半月之久的實習教士奧斯頓•克里斯多的匯報,上面有很有趣的描述。」惡魔在奧斯頓期待疑惑的目光中彈著信箋︰「……此實習教士一貫懈怠,放任教務,毀謗同僚,不能協助常務,拖欠轄地應收納的捐款達六個月份額,經本人多次訓誡談話而無改過跡象。近期更流傳出不當言論,現懷疑奧斯頓實習教士與日前本分部大額捐款失竊有關……」
「胡說!」當惡魔讀到這里的時候,奧斯頓的臉漲得通紅,再也無法保持平靜︰「胡說!假話!真神在上,每月的捐款我都足額上繳!失竊什麼的根本與我無關!」
「別激動嘛,」惡魔把信箋丟給他︰「其實這也是一種考驗,真神給你的機會。」
「見鬼的考驗!他根本就是在陷害我!」奧斯頓揮舞著信箋︰「他自己吞了錢,然後載在我身上,你以為我傻的看不出來嗎?!」
「還有諾拉珀莉的旁證?這就是要害死我啊!」
「看不出來有這種必要。」惡魔無聊的打了個哈欠,拋了拋手里的錢袋︰「就為這點錢陷害下屬?麻煩了點。」
「當然不為這點錢!你知道一個實習教士的空額能賣多少錢嗎?!實習教士的等級雖然低,但這是實職啊!比小貴族還高貴的身份!」奧斯頓拉扯著自己的頭發︰「這是副本,正本一定發出了,我完了!全完了!」
「你不會在心里埋怨我吧?」惡魔不懷好意的盯著奧斯頓︰「也許你心里會想,如果我不綁架你,如果你不失蹤者半個多月,這些事情就不會落到你身上……」
「不,我不會這樣想。」奧斯頓瞬間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就算沒有你出現,只要他有了這個心思,我被陷害就是一種必然……因為我失蹤的詳情他不知道,所以這些罪名並不算鐵證……如果不是失蹤了,說不定扣在我身上的罪名會更加嚴重,他肯定不會給我辯解的機會。」
「你悟了,送你個面包慶賀下。果醬的喲。」惡魔神秘的笑笑︰「吃吧吃吧,天塌了也要先吃飽。」
「吃飯?」奧斯頓字字泣血︰「因為百口莫辯,所以就要用食物把自己撐死嗎?」
「在我的世界,曾經有個哲人寫過一首詩,我很喜歡。」惡魔一本正經的回答︰「他說,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也不要憂郁,因為你——可以騙回去!」
「騙?騙回去?」奧斯頓目瞪口呆,心想這樣油嘴滑舌言語粗俗的也算是哲人嗎?
「原文太長了,所以後半句是我自己亂寫的,還有點意思吧?」惡魔似乎沉迷在回憶中,但短短三秒之後他就恢復了正常︰「我突然對你上司的上司感興趣了,說不定還能找到更有趣的東西。我猜,你一定不會反對吧?」
「誰能管得了你?」奧斯頓轉過身去,模糊不清的說︰「我只是被綁架的人質而已。」
之所以語音模糊,是因為他嘴里正死命嚼著一塊肉干,雙眼也在夜色中噴涌著不甘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