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嘯隨太監離去。白虎城主命道︰「陳敬龍,替老夫拿了金牌,送老夫回寢宮休息」
陳敬龍無奈,只得去將桌上自己方才交還的那塊通行金牌拿了,攙扶著白虎城主,慢慢走出閣外。
一出閣門,幾名太監急忙攏上,欲要攙扶白虎城主。白虎城主醺醺笑道︰「不必陳敬龍身高力大,扶得老夫很穩,不要你們來插手去,去」
眾太監不敢多言,各自去取了燈籠,躬身提著,在前照路;陳敬龍扶著白虎城主居中而行,身後又有十幾名侍衛跟隨保護。
一干人逶迤行去。走出百余丈後,白虎城主越走越慢,腳步越來越是不穩,最後幾乎整個人靠在陳敬龍身上,要他拖抱而行;幸好陳敬龍力氣極大,承擔這白虎城主的體重,毫不吃力。
又走片刻,轉到一條鵝卵石鋪就的曲折小路,路旁草木茵茵,間隔分布著幾座小小假山,環境甚是清幽。
白虎城主忽地停步,喘息道︰「休息……休息片刻」聲音低緩虛弱,微微顫抖。
陳敬龍吃了一驚,急問︰「怎麼?您……您不舒服?」白虎城主擺手不答。前面一個年老太監轉回身來,躬身問道︰「王爺,可需服藥?」白虎城主微一點頭。
那老太監忙從懷里模出個瓷瓶,傾出一顆藥丸,托在掌心,恭恭敬敬的承上前。白虎城主取過藥丸,投入口中噙了,又喘息道︰「我……我得坐下歇歇」
眾人聞言,忙四周觀望,尋找可供坐人之物,但附近只有青草樹木,卻哪尋得出椅子凳子?
陳敬龍微一尋思,命兩名太監扶住白虎城主,自己奔到一座假山旁,上下稍一打量,見山腰一塊大石平整光潔,便躍上假山,左手摳住那大石底部,右手扳住大石頂端,內力起處,猛一挺腰,已將那大石舉起,隨即躍下假山,奔回白虎城主身旁,將那大石「撲通」一聲丟落地上,道︰「王爺,坐在這里」
那大石形如鵝卵,長近四尺,份量不下四五百斤;眾太監、侍衛,眼見陳敬龍舉此大石而奔走自如,靈活迅捷猶勝常人空手而行,不由早都驚的呆了。
白虎城主看看大石,又沖陳敬龍點點頭,微笑贊道︰「好,好,少年英豪……」話說到一半,氣息緊促,喘個不住,已說不下去。那年老太監回過神來,忙命兩名小太監將所穿錦袍月兌下,鋪在大石上,又親自上前,扶白虎城主去石上坐好。
白虎城主坐下後,閉目喘個不住,渾身顫抖。陳敬龍見他額上淋淋灕灕,滿是虛汗,臉色青灰,面容扭曲,狀極痛苦;不由的心生感慨,暗道︰「此時他哪還有半點頤指氣使的王爺風度?不過是個病痛纏身的可憐老人罷了人生在世,縱然尊榮富貴、權勢燻天,終難敵衰老病死,仔細想來,又有何用?可見世上那些處心積慮,爭權奪利之人,不過是一群傻子而已」直到此時,他親眼見到白虎城主發病,才真正相信楚楚所言,白虎城主將不久于人世之語。
過了良久,白虎城主顫抖方止,睜開眼來,緩緩松了口氣。那年老太監輕聲問道︰「王爺,好一些了?」白虎城主點點頭,命道︰「我要清靜一會兒,你們走遠些」那老太監恭聲應是,忙揮手示意眾人,隨他行去。陳敬龍正要跟隨而行,白虎城主命道︰「你留下來」陳敬龍只得停步,束手而立。
待眾人離遠,白虎城主定定看著陳敬龍面孔,若有所思。陳敬龍被他看得局促不安,尷尬道︰「王爺,敬龍有何不妥麼?」白虎城主不答,默然半晌,忽地沉聲問道︰「你若手掌雄兵,將先推翻朝廷,奪取帝位,還是先抗擊異族,衛我軒轅?」
陳敬龍聞言微微一愣,隨即渾身冰冷,汗出如漿,心中突突直跳;勉強開口,干笑道︰「王爺,你……你醉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白虎城主眉毛一挑,冷笑道︰「我身體不勝酒力,腦中卻清醒的很。我問的問題,難道不清楚麼?」
陳敬龍听他口齒清晰,果然毫無醉意,不由心中更慌;顧不得接口應聲,心中只是掂掇︰「他果然對我疑忌既然說出這樣話來,已是挑明要不利于我了;我該如何是好?現在殺了他,我能不能闖得出這城主府去?……」
尋思未定,又听白虎城主森然問道︰「怎麼?你心中有鬼,不敢回答我的問話麼?」陳敬龍將心一橫,正色言道︰「我眼下只想抗擊異族入侵,先保我軒轅百姓;至于朝廷……昏暗腐朽,不堪繼續主掌軒轅族,等到外患盡去時,若敬龍未死,當再想辦法,推翻朝廷,另立有德者為帝……」
白虎城主冷笑道︰「另立有德者為帝?難道你自己不想做皇帝麼?」陳敬龍躊躇道︰「做皇帝,我……我沒想過;我只想回山里隱居,每天打打獵、讀讀書,安安穩穩、逍遙自在……」說到這里,定定神,又道︰「不是敬龍示弱自保,實是我自忖沒有治理好軒轅族的能耐,不敢竊居高位,誤了軒轅百姓;但推翻朝廷之心,敬龍由來已久,絕無更改」言罷緊緊盯著白虎城主,凝神以待;只等他顯出敵意,呼喝侍衛,便要抽刀將之砍翻。
白虎城主卻無怒意,面無表情,閉目沉思;過了良久,輕聲嘆道︰「如果是在三年前,我听你這些話,非殺你不可;但現在……我只恨與你相識的太晚了」
陳敬龍錯愕不已,奇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白虎城主黯然嘆道︰「我命不久矣,難道你看不出來麼?」
陳敬龍身心俱震,驚道︰「你知道了?不,不,你……你感覺到了?」
白虎城主淒然一笑,緩緩言道︰「連楚楚都看出來了,難道我自己還能感覺不到麼?嘿,楚楚自負聰明,小看她伯父,卻不想想,他伯父自幼在明槍暗箭密布的皇室爭斗中活過來,又做了二十余年白虎城主,統領軍政,管治一方,豈能連這點頭腦也沒有?她一直盼著你來,我知道;她為什麼要見你,我也早就猜到……」
陳敬龍駭然叫道︰「你……你全猜到了?」
白虎城主雙目陡睜,眼中精光閃動,直盯在陳敬龍臉上;冷笑道︰「你若當真狼子野心,想憑借楚楚關系,得我信任重用,便早已死在歐陽先生劍下了;豈容得你跟我說長道短,亂提條件?」
陳敬龍听他語氣雖厲,卻隱透一絲暖意,緊張心情稍松;尋思一下,沉聲問道︰「王爺,既然你跟我說這許多,想必並無除我之心;但你已知敬龍志向,為何仍肯饒我?甚至……甚至還答應我的條件,給我發展機會?」
白虎城主並不回答;沉吟片刻,輕嘆口氣,命道︰「過來坐」
陳敬龍想了想,不敢與他並肩而坐,便又去假山上拆下一塊大石,捧回來放在白虎城主對面,然後坐下。
白虎城主看著他捧石而回,氣定神閑、若無其事,眼中滿是羨慕之色,喃喃嘆道︰「老夫若能有你這般強壯體質,夫復何憂?」
陳敬龍微覺不忍,勸道︰「王爺勿憂;敬龍認得一位絕世神醫,日後可請其來給王爺瞧病,未必便……」
白虎城主搖頭嘆道︰「不必了本王疾病,先天帶來,病根是在骨中血中,與後天所得疾病不同;便是當年姬神醫給本王瞧過,也只能配出發病時暫緩痛苦的藥物,卻終究根治不得;那姬神醫是為天下第一神醫,連他都治不了,別的醫者又有何用?」
陳敬龍所提,本就指姬神醫,此時得知原來姬神醫已給瞧過,便也再無話說。
白虎城主沉默片刻,抬眼望向天際,眼中神采閃動,緩緩講道︰「老夫雖然體弱多病,但自幼胸懷大志,眼見朝廷積弱難返,早料到會有內憂外患交替夾攻之時,是以得任白虎城主之後,老夫勵兵秣馬,重養軍力,實盼望緊要關頭時,揮精銳以平天下,穩定江山,中興蔣室朝廷只可惜……只可惜……命數有定,豪情未衰,而人已將死……」說到這里,聲調已黯,猶如嘆息;眼中神采,已轉成無盡懊惱郁憤之色。
陳敬龍見他忽然不說正事,改講起故事來,不明是何意思,也不敢接口,只能呆呆坐著,靜待下文。
白虎城主輕嘆幾聲,繼續講道︰「自青龍城主死後,老夫感傷兄弟,心情抑郁,身體更是每況愈下,病情日重;大約三年前,老夫終于意識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群雄起時,老夫已逝,凌雲壯志,終為泡影唉……奈何賦我豪情,卻吝賜我壽;老天,老天,你便是這樣戲弄古今英雄麼?」最後這一句感嘆,聲音雖低,卻充塞著無窮的淒苦悲壯之情,直如伏櫪老驥,眼望遼闊草原,卻無力起身奔馳的悲風一嘶。
陳敬龍心中默念他最後感嘆這一句,隱約感受到他心中的無奈、絕望、失落、不甘,不由的胸口一陣酸痛,望著眼前這個雄心萬丈,卻命已不久的老人,怔怔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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