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龍提出要到義軍練兵之處觀摩,歐陽干將當即應允。商容兒兀自哭個不住,不肯隨行,雨夢、六子只好留下陪她。吳旬隨陳敬龍而去。
那練兵場位于白虎城內最北方,靠近城牆,地處偏僻,附近並無百姓居住往來。此地原為白虎城守軍練兵場,佔地寬廣,足夠三五萬人同時操練;如今與暗族開戰,原城中守軍大半已撥入各後備營,在城外駐扎,以備隨時起行赴前線支援,城內留守的軍兵只剩兩萬,且分散守城,無暇操演,于是這練兵場便空了下來,恰好借給義軍使用。
歐陽干將引領陳、吳二人到時,義軍正在演練。三人在場邊,遠遠便望見練兵場正中,近兩千名服飾各異的江湖漢子排列整齊,分成數隊,布成陣式,進退有序,演習接陣之法。這些江湖人所持武器均不相同,有刀有劍,有槍有戟,甚至鋼叉、鐵棍、短刀、匕首,無所不有;長短參差,五花八門,頗顯雜亂。
陳敬龍于土城大會時,曾受三千御林軍圍困;那御林軍皆乘戰馬、齊執長槍,更兼有盔有甲,式樣相同,排列成陣,整整齊齊,極有威勢。陳敬龍見識過御林軍的威風,再看這些無盔無甲、徒步而行,甚至連武器也紛雜各異的義軍,不禁愕然;觀看片刻,沉吟問道︰「干將兄,這些江湖漢子,上了戰場,當真能有很大用處麼?」
歐陽干將含笑解釋道︰「戰場廝殺,須結隊成陣,以集戰力,攻伐沖突,不然,各自為戰,就算你武力再強,一旦陷入敵陣,也終難幸免;這時候,講的是團結互助、相符相依,個人本領,其實難得發揮;但兩軍沖突到陣式破落時,攪成一團,混戰肉搏,個人本領就可以發揮出來了;那時候,個人武力如何,至關重要。簡單講,這兩千江湖人組成的義軍,對陣沖突時,作用勉強可與五千白虎軍相比,但到了混戰時,卻足可敵得過兩萬白虎精兵」
陳敬龍有所領悟,道︰「如此說來,以個人本領高強的江湖人攻敵戰陣,長處難以發揮,未免可惜,但若在混戰之際出此奇軍,卻可以寡敵眾,掌控戰局」歐陽干將贊道︰「就是這樣,敬龍兄弟,你一說就懂,果然聰明」
三人又觀望片刻,義軍演練已畢,暫時分散休息。人群中,走出一人,快步往三人所立之處行來。
那是個女子,身材健美,五官秀麗,膚色微黑,頗顯野性;身著土黃色長裙,長發以絲帶扎攏,繞過脖頸,垂于胸前;手中提著一柄連鞘細刀。這人正是齊若男,只是她已做女子打扮,與以前與陳敬龍在一起時,再不相同。
陳敬龍見她行來,不由的胸中滾燙,便欲搶上相迎;剛邁出一步,卻又想起她已為人婦,再不可過于親密,急忙止步;心里又是激動,又是酸楚。
齊若男行到三人身前丈許外停住,定定看著陳敬龍,眼中神色復雜,有喜、有悲、有欣慰、亦有愧疚;過了良久,方顫聲道︰「敬龍,你來了」
陳敬龍胸中憋悶,似有千言萬語充塞,不吐不快,卻又偏偏吐不出一星半點;躊躇片刻,只能輕聲應道︰「是,我來了」
齊若男嘴角輕挑,似欲微笑,眼中卻有淚珠滾來滾去;輕輕說道︰「我雖得知你已歸來,卻未能早去尋你;你不怪我?」
陳敬龍干聲嘆道︰「當然不怪訓練義軍,是大事,不可輕離,我明白的」
齊若男秀眉微蹙,淒然道︰「敬龍,我……我有負重望,未能將新長纓會發展壯大,實在對你不起」話未說完,眼楮一眨,兩滴淚珠滑落,掛在臉頰。
陳敬龍黯然嘆道︰「新長纓會的事情,我听說了;是朝廷不好,不是你的過錯」尋思一下,又問道︰「赭獅幫,還有多少人?祝家群俠和赤焰幫,又怎麼樣?」
齊若男垂淚講道︰「幸好有些慕容將軍的心月復將士,對長纓會網開一面,暗中相助,我們才沒有全軍覆沒。祝家逃出了十幾人,祝傾城前輩也在其中;赤焰幫四百余人,只有不到三十人隨離幫主沖出重圍;赭獅幫比赤焰幫幸運的多,隨我沖出來的,有四十余人,他們如今都在這義軍之中」
陳敬龍听說祝傾城與離不凡未死,心中稍安,想起那許多有心為國之士,卻死于朝廷兵馬之手,又覺心痛難當;默然片刻,問道︰「孟東大叔在哪里?在義軍人群里麼?」
齊若男淚如雨下,哽咽道︰「為了護我逃月兌,孟大叔率人斷後,被追兵困住;他……他……」說到這里,再說不下去,猛蹲,將面孔埋在膝頭,失聲痛哭。
陳敬龍啞聲嘆道︰「想不到誓師大會一別,竟成永訣孟大叔……可惜……」說到這里,也忍不住,淚水滾滾而下。那孟東曾助齊若男接掌赭獅幫,又曾隨齊若男入宮平定和順王爺之亂,更曾幫助籌劃準備誓師大會;與陳敬龍頗多接觸,也算有些交情。陳敬龍以往並未經歷過朋友死別,此次為平生頭一次聞听朋友罹難噩耗,焉能不悲?
齊若男痛哭一氣,悲傷稍抑,立起身來;見陳敬龍滿面淚水,忙哽咽勸道︰「敬龍,逝者已矣,無可奈何;你我故友重逢,應當開心才是,這些令人難過的事情,不必再提」
陳敬龍長嘆一聲,應道︰「是……只可惜,那許多好男兒,未能死在與血寇決勝的戰場上,卻死在了自家人手里,實在冤枉」想起誓師大會時,那些赭獅幫眾慷慨悲壯,明知早晚必死,卻絕無退縮之意,而今其中大半志願未酬卻負屈離世,不禁心痛如絞。
齊若男也長長嘆了口氣,稍稍止歇的淚水復又涌出。
歐陽干將皺眉嘆道︰「弟妹、敬龍,你們不要難過朝廷倒行逆施,這筆帳,咱們務必要討回來」
陳敬龍听他顯出對抗朝廷的迫切之意,心中微震,忙岔開話頭,道︰「抗擊暗族,是當今第一要事。若男,我如今投于白虎軍中,不日將率軍抗敵;此番前來,是找你幫忙來了」
齊若男愕道︰「你投入了白虎軍中?為什麼不入義軍?」陳敬龍當著歐陽干將,不好明言,含糊應道︰「這個……左右是為抗擊暗族出力,白虎軍也好,義軍也罷,都一樣的」
齊若男想了想,釋然道︰「不錯對抗暗族時,都一樣的」向歐陽干將掃了一眼,咬咬嘴唇,又道︰「你要我幫什麼忙,只管說我絕無不允」
歐陽干將搶道︰「弟妹,義軍是你一手操練起來,你可不能舍棄不理」
陳敬龍知他誤會,以為自己要挖齊若男去白虎軍,忙道︰「我所求者,只不過請若男教我統領軍兵的方法而已,于她訓練義軍,並無抵觸」
齊若男毫無遲疑,點頭應道︰「沒問題我雖所知有限,但必定盡數教你」歐陽干將遲疑道︰「弟妹,敬龍兄弟能帶領半獸族人,擊敗暗族大軍,想必對統兵之道深有了解……」
齊若男微微一笑,正色道︰「就算若男所知不足教他,但共同探討,皆有長進,卻也沒什麼壞處」
歐陽干將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只擔心你所學淺陋,貽笑大方,但敬龍兄弟不是外人,自然不會笑你,倒是我多慮了」
齊若男側身相讓,招呼道︰「敬龍,隨我來,我跟你講些兵法,再讓你看演義軍」
陳敬龍見她坦誠待己,仍重昔日義氣,毫無更改,不由感動;忙引領吳旬,跟隨行去。
到了近處,幸存的那些赭獅舊人認出陳敬龍,紛紛上前招喚問候。陳敬龍見昔日三百余眾,如今只剩區區四十余人,自又不免唏噓。
當天,陳敬龍便同吳旬留在練兵場。歐陽干將陪了一會兒,便即告辭,自回招慕處去坐鎮指揮。
義軍演練時,陳吳二人便在旁留神觀望,學習其陣式變化;義軍休息時,齊若男便向二人講解統兵之法、為將之道;果然是毫無保留,傾囊而授。陳敬龍明知重要,固然學得聚精會神,那吳旬卻也大感興趣,听的滋滋有味;而其有過統領鏢師的經驗,于細微處的理解掌握,竟比陳敬龍還要快些。
直到日落西山,操演方散。齊若男須引義軍回鑄劍山莊歇宿。陳敬龍對歐陽干將頗有防範之心,又愧對商容兒,生出些躲羞之意,不願立即見她;于是便命吳旬隨齊若男而去,自己仍回城主府挹翠軒食宿休息。
到第二日天明,陳敬龍又早早起來,趕去練兵場。太陽升起時,齊若男又帶義軍到來,吳旬也跟隨來了。再學習觀摩一整天,陳吳二人均覺所獲良多。陳敬龍想起明日要接掌軍隊,便又向齊若男請教初次見兵所須注意事項,齊若男詳細幫他謀劃一番。
到了晚間,陳敬龍用過晚飯,獨自躺在挹翠軒客房榻上回想一日所學,預想明日接掌軍兵的情景,忽地想起,楚楚曾言,三日不去相會,她便尋死,而今已兩日未見,明日忙碌,也未必有時間去見她,若當真耽擱,誤了她性命,可了不得;無奈何,唯有今夜趁空去見她一面,方才妥當;當即起身出房,往郡主寢宮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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