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轉過身,看著來人。小熊侍衛長慢慢兒從山路走上來。見著兩個親兵倒在地上,他心頭不是沒抽搐一下,但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情緒反應。
一個能干的將才,見千軍萬馬流血成河,理應面不改色。小熊是這麼覺得的。
私底下,他甚至有點竊喜︰終于有個像樣的敵手出現了!
他緊盯著黑衣矮個兒敵手,一步步往上走,竭力沉穩。
一個好的將才……
他看清了阿星的容顏,差點兒一步踉蹌跪倒在山路上。
沒想到等在上頭的敵手,不是矮個年輕人,是黑衣美女!
不、不是美,是艷,是醒目,是照眼明,是燦爛榮光,是勾魂懾魄……小熊一時詞窮。
阿星滿面怒色呵斥他︰「光天化日殺人的官兒!」傅琪就在阿星身側一步。小熊可是現在才注意到傅琪,非常吃醋︰這家伙怎麼可以離美女這麼近!&‘¥@’#(**(……
等一下。重點好像錯了。重點是他想派人殺傅琪,沒殺成,被人捉賊拿贓捉奸在床。一拍兩瞪眼,完蛋了。
小熊手按腰刀柄,把頭一低,光棍認下︰「是我干的。」
他個子比阿星高那許多,就低了頭,視線還是能罩住阿星。
阿星怒極,冷笑連連。
「可是!」小熊大聲道︰「我是為城池太平,人民樂業!為此犧牲一人也是應該的。」
阿星搶白︰「我只听說君主肯為人民舍身,人民為此受惠,沒听說君主叫人民為他舍身,還說受惠的是人民。這邏輯未免太美些兒!更別說還沒當上呢,已經美上了,這算哪來的福利?」
她伶牙利齒,小熊臉都漲紫。
傅琪緩聲道︰「侍衛長,這次殺不成,下次你也別動手了。」
小熊長嘆一聲︰「我也知我沒機會了。」一次不行。傅琪向洪綜告狀,小熊只怕要被關進大牢了……說不定還得掉腦袋。他自認倒霉。
然而傅琪道︰「我不告狀,侍衛長請自己想去,今日我不死。實在是安城之福。」
小熊嘴唇動了動,一句「你未免太往自己臉上貼金」快要出口。阿星已經不耐煩了,催道︰「不殺人了,你就辦正經事兒去!查小偷是吧?本邑寺僧就是現成的窩主!」
小熊臉色一整︰「姑娘,此話當真?」
「並不當真,」阿星撇嘴︰「耳食之言,你不愛听,就當沒听見。」
小熊怎麼好當做沒听見!
小熊恨不得**噴火,像隕星一樣「biu」的就沖到天果寺去!
臨沖之前,小熊回顧傅琪。心情復雜︰「傅老板,後會……」
「說不準後會,我也要遠行了。」傅琪笑笑,「說不定離開安城一段時間,到那時。侍衛長再看伯少君,想想傅琪今日的話。」
小熊想了想。
若干日子後,右夫人氣得想把小熊皮扒了作成地毯踩。
這前景小熊可一點兒沒想起來。
他往天果寺去了。
天果寺住持一听說,外面人傳他們窩藏賊贓,大喊冤枉,招出來︰「悟寧有跟人家拿寶貝!盆景?哦對,我想起來了。就是盆景!」
小熊就找悟寧去。
遠遠的視線跟悟寧一搭,他大驚︰高手啊這是!
安城武脈凋零,老熊既是庸才,小熊能干點兒,也能干不到哪里去。這硬點子眼看擒不下。
小熊後悔哪︰他把雇的華城高手多多的帶一堆過來就好了!
後悔的小熊慢慢往外出溜,希望他自己沒有打草驚蛇。
他輕輕、輕輕的出溜——那條蛇抬起頭來。精光畢露的盯了他一眼!
天啦地啦,小熊石化了。絕頂的武林高手,和絕頂的美女,效果有相似之處,都能叫人半身不遂、一命嗚呼!
悟寧本來像是個捂得嚴嚴的燈籠。一點兒燈光都不透。小熊找上來時他透露一點兒,小熊估計無法力敵了。這會兒小熊想逃,他再把大光明往外放,小熊駭然發現︰數量級差太多了,這連逃也沒法兒逃啊!
「看來要交代在這里了。」小熊想。
「死于戰斗,倒也是武者的榮耀。」小熊又想。
「也不白死!我一死,他們知道怎麼回事,會來捉這僧盜。我們從華城雇來的高手多,軍隊也並非擺設,終歸能捉了他!」小熊更這麼一想,儼然已能含笑。
悟寧開口要說話。
這一開口不要緊,小熊本來已經是思緒紛繁、緊張戒備的時候,一發現敵手有了動作,還沒分辨是什麼動作,先把自己這兒準備的招數打出去,腰刀唰唰往前搠去,因動作夠快,一柄刀幻出兩鋒刀尖。
這招數有名堂,叫「蛇吐信」,老熊壓箱底兒的本領,教小熊練習純熟,小熊就閉著眼楮也能使出來。
這一刀,幻出兩個刀尖,對手不明虛實,準得左支右絀、手忙腳亂,用在起手式,最合適不過。
悟寧身子微微一動。
就好像海面上,陽光遍撒,沒有風,你乍眼看去,仿佛那海面寧靜得很,仔細分辨,才見縱然無風,海面波濤不息,那瞬間的起伏相替、波搖影晃,竟無法計量。
小熊在那瞬息間,只覺得悟寧明明沒有動,可他的衣紋帶角、一寸肌膚一根毫毛,無不在動,而且每個動靜,都有可能擊中小熊的空門。
小熊不得不回防。
蛇吐信的進手式,還沒奏功,他就自己撤了回來。
他拿刀在前面挽刀花防守,還覺不夠,貓腰在地上加打了一個滾。
悟寧淡淡道︰「你說若是我盜了寶,還會在這里等你來尋嗎?」
小熊一想︰有理啊有理!
可是,若盜寶的不是他,那末……
「人是往覺城去了,」曉得小熊遲早能查出來,悟寧落得大方些,「侍衛長可以去追。有位寶姑娘,往覺城做生意。是正經事由,侍衛長應該很容易能找到。寶物可以問她,可能在她朋友手里。不過,侍衛長想必也能看出來。她絕不是盜寶人。貧僧願向侍衛長作保,她同行朋友也不是。寶物放到他們身邊,是有人居心不良。」
小熊心里已經記下,面子上得裝出官方的威嚴︰「我自有主張。」
悟寧奉勸一句︰「侍衛長屆時記得,誠然城社為重,風波益靖不益興,還須顧及惜念無辜,公道自在人心。」
小熊皺眉︰「這是什麼意思?」打量悟寧,心中謎團越來越大。這樣的身手、這樣的人品,到底是什麼來歷?盜寶者又有何圖謀?
悟寧當然不會直接把答案告訴他。悟寧信不過他的智商和情商。覺得現在把一切告訴他也沒有用,反而更掀波瀾,只好點到為止,等他到時候自己醒悟。
小熊警告︰「我這便去覺城。只是你不準亂跑!我會叫人來守著你。一出亂子,你小心點。別以為你武功高強。再高也壓不過官兵!」
只差最流氓的一句話沒警告出來︰我們人多。一人吐一口唾沫都淹死你。
悟寧答道︰「阿彌陀佛。侍衛長只要記得,派人守貧僧時,動靜小些。否則,對貴城不利。」
小熊覺得很憋屈!
殺傅琪時,傅琪就說殺他沒關系,但對安城不好。
對付悟寧,懷寧又說這對安城不好。
小熊才是本城的侍衛長好嗎!
小熊才最關心本城的安危好嗎!
怎麼一個個看著他。都像看著個孩子,欲言又止的,一臉「現在跟你說也沒用,你不懂……」
好吧,小熊還真不懂他們葫蘆里賣什麼藥。
「我去覺城追寶貝,你等著!」小熊撩下這句話。自己都覺得色厲內荏,掩面以逃的姿勢,離寺奔覺城而去——去之前吸取教訓,帶一雙華城高手護身。
傅琪也已經著手清倉遠遁。
他好處是未婚無子,沒有家室之累。說走就能走。留下的就那麼一位義父老太爺,多留些財產供養著,也算對得起了。人人都罵傅琪從義父手里奪家產,傅琪自己知道,若非他強勢介入,傅老太爺現在家產已經賠得差不多。那位老太爺,仗著祖業,其實不是經商的好材料,尤其上了年紀之後更明顯。他能安度晚年、作個安樂老太爺,還要多謝傅琪。
至于傅琪的義母,多年前就已經對丈夫的花心失望,雖未離異,卻自己闢了個靜室,懸起佛像,吃齋誦經,不問世事久了。傅琪將十畝好田舍給天果寺,換天果寺日常供應傅老太太侍佛起居諸般應用物色。並老太太身邊侍候的人,也有田地作了終身薪資。她的生活可以不必擔心。
傅琪主要就是把近來囤的麻料、麻田處理了一下,樂呵呵地來找簡竹了。
簡竹曾經拜訪羊酒坊,一來過問釀酒進度,二來就是想問問阿星,關于傅琪她打算如何處理。阿星當時在青神嶺上跟小熊對陣,簡竹沒踫上她,留了個口信就回了山烏檻,看著工人們侍弄西瓜——天熱了,蠶業歇了,赫蹄不做了。絲也收妥了,絲路則由瘸子秦鋪定,旁無大事,春天他催工人們種了些麻,土地質量不佳,但仗著行情好,也賣掉了。張大佬看簡竹趁風勢賺錢,很不爽,屈老板「主動領纓」,來教「外地小子識識路子」。簡竹從善如流,把地換過來,種西瓜。屈老板在張大佬面前的地位大大提高。簡竹的西瓜也很快面臨大豐收。
當晚,慕飛匆匆帶來一個情報,簡竹作了答復之後,歸明遠率領著一幫帳房們,又沒得覺睡了。
西瓜仍然沒心沒肺地日長夜長。
傅琪來時,就見一個個圓圓朗朗的大西瓜,拖著一脈脈纏纏婉婉藤蔓,在一地寬寬展展綠葉子之間挨挨擠擠。簡竹抽空出來,正在地頭跟工人們商量,什麼時候好收瓜了。
傅琪也走到地頭,沒心沒肺的笑呵呵打招呼︰「喲,簡老板!」
簡竹回個雲淡風輕的招呼︰「呀,傅老板。」
這好像兩人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一直太太平平、哥倆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