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飛打算著給某人送溫暖去。
他覺得吧,這時候真是他送心意的好時候!
瞧寶刀,那麼倔,抵什麼用?還不是被師父當棋子,往東去——幾乎沒死!總算被她辦成了,回來,也不過是挨人罵。
有沒有人安慰她?沒有吧!也就慕飛這麼好心,主動找她去。
腳踏出門,慕飛又停住,想想︰「我就這麼跑去,寶刀會不會嫉妒我?」
瞧他,跟緊師父,日子過得多麼滋潤?說到累,也無非是把麻料哄抬到至高點、還沒月兌手時,最忙最累,但忙也忙得有價值,從此他帶的一班人心悅誠服拿他當頭兒,他也對金融價格戰有了更深的了解,等硬戰收關,看他們賺了多少錢啊!
這個帳目,外人是不了解的,連阿星都不了解。
帳房們,每一個,都只知道自己手里的數目而已。慕飛匯總在一起,才知道︰他們的收入,已經超過了桑、張兩邑一年的總產值。
也就是說,不但今年的產出,落入了簡竹手里,百姓們把他們的積蓄,即歷年的生產積蓄,也在麻料熱潮里,送入投機市場,被簡竹一股腦兒圈走。
從財富總值論,慕飛估計,如今桑張兩邑的首富,得推簡竹。他掌握的財富約佔兩邑的四分之一強。
如果把屈老板听了簡竹指點發的財、傅琪托簡竹管理的產業、羊醫生跟著阿星發展的酒業全算進去,簡竹掌握的財富,已經佔兩邑財富總值的二分之一了。
這些錢都從慕飛手里過。
他有點陶陶然,一會兒覺得自己太厲害了,比他爹在世都厲害,慕華如果能活過來,看見他這麼能干,有多麼好呢!慕華雖活不過來,其他人還活著的。見他的風光,一準都得往死里夸他。
這時候慕飛就飄飄然,輕輕然、風吹九重雲。
再一會兒,慕飛又忽然覺得。這錢都不真實,不是實打實干、經年累月掙來的,是施詭計圈過來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被人奪走,而且萬一真相敗露,不得被人罵死……
他忍不住打個寒噤。
呃,簡竹很周到、辦得很低調,應該不會被人揭穿吧?
慕飛上下看看自己,也就是個小小有錢的小主事,不至于透露出大富大貴的馬腳。
那麼。寶刀嫉妒他……也不至于太嫉妒吧?
話說回來,如果寶刀有一點點嫉妒,叫她回來簡竹這里認錯歸順,就更容易了吧!
慕飛打定主意,就往寶刀那兒去了。
腳一抬。又放下︰不方便!
往常,他是慕飛,她是寶刀。小慕飛找個小寶刀,不管是打架還是閑嗑牙,最多娘揪著他耳朵叫他回家︰「吃不吃飯!念不念書了!」別的沒什麼。
如今,他還是慕飛,卻是山烏檻的小管事。她還是寶刀。卻是大喬手下招眾怒的小老板。他這麼找上門,別人嚼起舌根來,不曉得說出什麼!
慕飛得先打听清楚,寶刀住哪兒、作息情況如何,他好靜悄悄的找她去。
慕飛笑嘻嘻找歸明遠去。
歸明遠今兒休息,慕飛想著。他準又寫新故事了。慕飛還能蹭最新的書看!
簡竹賺了大筆之後,一點都不小氣,給伙計們論功行賞,發下大筆現金實銀,歸明遠紙墨是都不愁了。
他還有了個自己的小屋子。屋前有院子,屋後有水井,屋里有個女人,女人肚子隆起,雖說是別人的……這也算有家有業了。
慕飛近了他的院籬笆,就听見一片騷亂,活似打戰。
干什麼呢?慕飛納著悶,把籬笆門一推——
「關上關上!」歸明遠扯著嗓門叫,一點兒都沒有書里的閑適氣派、風流意象。
慕飛一激靈,但見個花不溜秋的大影子迎面飛來。他一嚇,手一抖,沒關上門,倒把門又敞開了些。
那只蘆花大雞撲著翅膀就跑了。
歸明遠頓足,把慕飛推到一旁,追出去,哪還追得上!他拎著刀大罵︰「跑了這畜牲!」
「禽獸。」慕飛糾正他,「畜牲是豬啊羊啊那種,雞得歸為‘禽’一類。咦,大文豪,你怎麼用詞這麼不嚴謹。」
歸明遠郁悶地瞪他︰「如今你也來消遣我!」
「說真的,什麼時候印書?」慕飛問,「你就算要做帛書,其實也能做得起幾本了。」
歸明遠拎刀還在遠尋雞影,耿耿于懷,口中答道︰「簡老板叫我先別做。如今會看帛書的人,不愛看我這種故事。」
這倒是真的。歸明遠寫的那種故事,慕飛愛看,歸順子愛看,但花得起錢買帛書的文化富豪們……就算愛看,也不願意擺這種帛書在架子上。嫌太丟份子!
產品跟包裝不對路,市場就打不開。
文字這種東西,卻偏偏只能載于紙帛。
「那就出麻紙書啊。」慕飛攛掇歸明遠。
歸明遠還未回話,吱呀門響,英英托著後腰出來。春天帶著孕嫁給沈明遠,如今她肚子高高隆起,已經快臨盆了。
孕婦嗜睡,她本來正在里頭睡著,听得外頭響動,不敢高臥,起來看,在門縫里已經張見了是慕飛。她曉得慕飛年紀雖小,名義上還是歸明遠的老板,更是大老板簡竹的關門弟子,忙堆著笑道︰「這大熱的天,少爺怎麼親自跑過來。快到後堂,那邊風涼。我打冷水來于少爺揩。」
她是服侍慣了人,慕飛可不慣叫孕婦服侍。
作小少爺的時候,下人若有了孕,根本沒資格服侍他,生怕身子沉重,一點不周到,唐突了他。他能見到的孕婦,全是嬸子阿姨們,主子身份,到這種時候都比往日尊貴,托著腰,抱怨著這里不舒服、那兒又聞到臭味要吐,這個不吃、那個不愛,別人要忙著照顧她們的。哪怕是娘姨,好歹稱得上半個主子,有孕時節,肚里是小主子,再苛刻的主婦,這時候也要給她配了照顧的丫頭婆子,送好東西給她吃,囑咐她小心些,莫動胎氣。
——懷孕的女人最要小心!
慕飛打小兒曉得這個。
讓懷孕女人伺候他?想都沒想過!
慕飛抬手作禮請英英回去︰「嫂嫂,別嚇我,你躺著去罷!」
歸明遠關籬笆回院,黑著個臉。
英英戰兢兢瞄他一眼。
她出身不好,從小就挨打受罵慣了,又是自己作孽,跟過路客人暗結珠胎,只當這次完了,誰知月姑真能救她、老天垂憐,她竟嫁了人。只是個窮酸、又是天閹。這也都算了!若非窮酸、天閹,哪個肯娶她,作這麼個便宜爹爹呢?
誰知過門之後,不知是不是該說她旺夫?還是這沒出生的孩子福星照命?全邑都被破產之風席卷,她丈夫歸明遠所在的生意坊竟然發了家。英英也不知具體怎麼發的,總之老板穩健,逆市發財,連攜歸明遠這麼個帳房都腰包鼓鼓。
本該是喜事,英英倒害起怕來。
富易交、貴易妻。男人有了錢,還肯要這麼個破女人當老婆嗎?
會不會把她賣了?
英英倒不怕吃苦。她覺得自己沒投好胎、也沒做好事,吃苦受罪是應該的。只是她肚里孩子,無辜哪!若她夾緊了自己的兩條腿,這孩子本來不用出現在她肚子里的哪!
讓這孩子吃苦,怎麼忍心?
她戰戰兢兢在這個屋子里,名義上是主母,心里頭比奴僕還要忐忑畏懼。她生怕有一點做不好,讓歸明遠把她趕了出去。
見歸明遠拎著把刀,她搭訕著去接︰「先生切什麼?我來好了。」
——她甚至不敢叫一聲「夫」。只隨著外人,尊稱他為「先生。」
歸明遠讓她接了刀,臉上還是很郁悶︰「我殺雞……」後面的事太丟臉了,他說不出口。
「雞跑了。」慕飛代他講,然後打圓場道,「讓它去吧!要吃雞,再買不就行了。」
講是這樣講……
歸明遠窮困了好多年,挨了白眼好多年,終于時來運轉,有屋有地,很知珍惜。跑了一只雞,也還是可惜的。再說,身為大男人,一只雞都搞不定,他也丟臉。
英英察顏觀色,道︰「先生陪慕少爺先坐回兒,飲些茶水、用些涼果,那雞麼,不必擔心,奴家總能拿了它回來,如何?」
「你還能拿它回來?」歸明遠不信,「別說大話。」
英英堆著笑,也不再接腔,殷殷勤勤把兩個男人讓到後堂。那兒果然風涼得多。井里已湃涼了水果,就手兒可以切盤奉上,連涼巾把子也一起給了。英英又挑涼水來潑堂前的石板地,更沁涼。
慕飛實在看不下去︰「你能干這重活嗎?」
「能!能!」英英忙著表明自己有用、值錢,「奴家從小就干熟這些。少爺、先生你們坐。奴家這就好了。」
「算了。」歸明遠叫慕飛,「你今天找我干嘛來了?」
慕飛其實是想找英英的。找英英則為了打听寶刀的情況。他干笑兩聲,一時說不出口,且先跟歸明遠談論簡竹的大業。
說起簡竹,歸明遠衷心道︰「光賺錢還不足以叫人佩服,能花錢,這真不簡單。」
慕飛點頭附和。
簡竹在麻料上賺的大筆銀錢,轉手就花了出去,大方向兩處。
第一,酒坊,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不消多說得。
第二個方向,卻簡直是白白把銀子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