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君的住處,清靜得出乎人意料。若事先不知道主人的身份,還要以為這里住的是一個隱士。
但見清泉白石、幽籟吟風,連綿足有十余丈,成了道長廊。長廊盡頭隱起一座月亮門,門外站著兩個青面獠牙的神像。
帶寶刀過來的武士,到這門前,就恭敬的退下了。
他們腰彎得很低很低,就差沒有趴到地上,像烏龜似的四爪倒退著走。
他們退下去,神像則動了動眼珠子,看了看寶刀。
原來那兩尊神像是活的。
寶刀怪有興味的跟他們對視。
寶刀覺得,世上像她這樣的小姑娘有很多,可是像他們這樣的神像卻很少。她完全可以多看他們一會兒。
神像跟她只對視了一小會兒,果然不再盯著她看了。
一尊神像腿腳活動起來,往月亮門里走,示意寶刀跟上。
寶刀從門洞下頭走,神像卻是從門上頭跨過去的。
那門不算很高,但也絕不很低。神像腿就那麼輕輕一抬,很容易就從門上跨了過去。
寶刀繼續很有興味的看著。她想,如果她也學會這樣的本事,走南闖北就更容易啦!長長的路、高高的山,跨啊跨啊,就跨過去了,該多麼開心?
無常君望著寶刀,問︰「你好像很開心?」
寶刀嚇了一跳。
她不知道那兒坐著人。
都怪無常君太普通了,而且太能融入環境了。就像烏龜趴在石頭上、青蛙蹲在葉子上、小蟲子踩在樹枝上,那麼自然。寶刀都沒覺得那邊有人在。
無常君的長相也很普通。如果給他換一身粗布衣服,丟到人堆里,攪一攪,回頭絕對沒法兒再把他拎出來。
他現在穿的衣服也並沒有多華麗,只是舒服、順眼。
「我、我不開心!」寶刀迸出這麼句回答給他。
「為什麼?」
「因為有人剛死了啊。」寶刀苦惱地說出了那句自尋死路的話,「如果說七老八十了,老啊老啊,很自然就死掉了,那沒關系,可是,你說阿東為什麼要殺人再自殺呢?」
無常君笑了︰「你剛剛才領了我的賞銀。」
「唔,謝謝你!」
「我給你賞銀,因為你告發了一個叛逆。」
「唔……」
「可是你,其實同那個叛逆,交情還不錯對吧?」
「不知道算有什麼交情。」寶刀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就是覺得他這樣死了,讓我很不好受。」
無常君搖頭︰「我也不好受。」
似乎他現在真的很空閑,他居然給寶刀講起故事來︰「從前有個男人,帶著兩個孩子,一起找個地方發財。他們找了個很適合發財的地方。那個地方也很適合死人。為了不死,他們一起努力奮斗。孩子里的哥哥,武學還算有點天份,最後當上了彩鞭護衛。當父親的男人呢,也算有點運氣,挖礦挖到了一大塊寶石。
「可惜這塊寶刀,他並不是到荒山里挖到的。荒山里挖礦比較自由,但要挖到好礦石也比較難。那位父親選擇了掛靠現成的礦點來挖礦,這樣一來,挖到任何東西,按照規定,他要向礦主交提成。
「父親在這里走錯了一步。他不想提成,而想帶著寶石逃跑。小姑娘,你剛拿了賞銀,你也知道,告發叛逆有賞。我們這里賞罰是很聰明的。于是兩個孩子中的弟弟,選擇了告發自己的父親。那弟弟本來發展得也還可以,借這次大功,徹底爬到了管理層。
「可惜,很多人有野心、也有決斷,事後卻又會害怕,那弟弟怕哥哥發現此事後,會報復他,于是決定先下手為強,干掉自己的哥哥。他不敢自己下手,就勾結哥哥的競爭者,給哥哥一件很嚴峻的任務。哥哥無法完成,面臨死亡的結局,也算運氣好,竟然逃了出去,幾年後,又想辦法回來了。
「弟弟設計殺哥哥時,沒有讓哥哥知道是自己下的手。哥哥回來之後,也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還假惺惺傾其所有,要贖弟弟出去——弟弟現在是管理層,不用贖身。但如果,這位弟弟沒有告發過自己的父親,那麼,現在還在礦工層,有工作合同拘束著,干活確實會比較辛苦,也確實很有可能會勞累而死,想走的話,只有贖身。
「那麼,這樣一來,弟弟以為,哥哥什麼都不知道。他下過一次殺手,第二次居然下不了手了。很多人都犯這種毛病,做事不徹底。這位弟弟,居然還真的去見哥哥。哥哥可沒有那麼心軟,也沒給弟弟廢話的機會,直接就下了手。」
無常君把這個故事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向寶刀欠身︰「是你幫這位哥哥進城。你現在知道了?幫人做好事,不一定有好結果。」
寶刀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了。」
「後悔嗎?」
「沒辦法後悔啊。我當時又不知道!」
「那麼以後再遇到求助,你會多考慮一下了吧?」
「嗯。」
無常君長長的看了她一眼︰「可是你還是會選擇幫助他們?」
「應該會吧?畢竟也沒有辦法事先知道結果嘛!幫助他們,至少他們覺得這種幫助比較好啊!」寶刀回答完,反問他,「你很空?你經常肯花時間幫人講故事?」
「不。」無常君長嘆,「我在等——」
「等什麼?」
無常君閉了閉眼楮。
他的宴會。他的那些富裕極了的客人。他的那些令人滿意的侍女。他的那些不足向外人道的節目……
其實,對他、對他們來說,也是很正常的節目了。正常得就像,小姐在窗前逗鸚鵡吟一首詩,廚房里廚師割開一只雞的頸子,春晚了櫻花就謝了,兩只蝴蝶在一片葉子下把尾巴粘連在一起。
太正常不過的景像,但是對外人來說,太難。對其他世界的人解釋,什麼是小姐,什麼是窗,什麼是鸚鵡,什麼是詩,這過程中往往還冒犯了其他世界人的道德觀,既疲倦、又無趣。
無常君就不再解釋了。
然而前幾天,在那節目里,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小插曲。
即使無常君,都覺得很意外。
有兩位客人,竟然覺得他這樣的宴會節目都不夠刺激——又或者以為他的宴會就該是藏污納穢的地方?
那兩位客人哪!真是有膽子、有創意。他們竟然綁架了另一個城邑主人的女兒。
那個城邑比較小,而主人野心勃勃。他不讓人家稱呼自己為「君」,而只肯接受「爵士」的頭餃。
有些人可能贊嘆爵士的謙虛。而無常君明白爵士的意思︰爵士嫌自己的地盤太小了,與自己的能力不相稱。爵士用頭餃來勉勵自己。天天听、時時听、刻刻听。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吞並其他地盤,至少要像無常君這麼大的地盤,才配稱為「君」呢!
那兩位客人還真以為爵士是個好欺負的,把他的女兒綁架到無常君的宴會上,以為有無常君的庇護,爵士就不敢放個屁呢!
無常君及時阻止了他們。
那時候,他們已經快要得其所哉了。爵士的美麗女兒被他們下了藥,申吟著、濕潤著,也很希望他們快點進來。
無常君勸退了他們。在那種場合,可以理解,無常君使用的勸說手段,無法太溫和,也不能僅限于「說」而已。
富有的客人們深覺受冒犯。他們咆哮著向無常君威脅︰以後不要想賺他們的錢了!
無常君只能深表歉意。
美麗女兒滿臉是淚、大腿比臉還要濕。她已經失去了理智,只求有人能夠幫她熄滅她體內被烈藥所點燃的火焰。
無常君覺得這樣不行。
如果放任她這樣下去。哪怕沒有男人,她用自己的手,也要破壞了她自己的女貞。
無常君可不希望爵士咆哮著︰「我的女兒在你這里失去了貞節!」
于是無常君想了一個辦法。
正是寶刀他們商隊進了市場的時候,無常君給手下發了一個命令,要找一個東西。
無常君的宴會上,應有盡有,只有那件東西是很稀有的。
那東西叫作「貞節褲」。
鐵打的,穿上去之後,還可以上鎖。上了鎖之後,就不必擔心什麼了。
無常君的手下也果然能干,竟然真的找到了這玩藝兒。
他們凱旋而歸之前,無常君不得不用繩索、以及自己的手和腿,親自控制住美麗的小姐。
再美麗賢淑的小姐,在那種烈藥下,也崩潰得如同剛失了仔兒的母獸。這麼重要的人,無常君不放心交給別人。
等那鐵褲子找回來之後,無常君如釋重負的,親手給爵士小姐穿上了。
夜未央。
無常君疲倦地托著腮,手肘支在雕花鐵欄桿上,看著大廳里客人們狂歡。他耳邊听到各種聲音「嘰哩咕嚕」、「咕哧咕哧」、「啪噗啪噗」。
如果閉上眼楮,僅听這種聲音,會以為置身于海底,听著很多軟體動物蠕動和進食。
這里一切都可以進食,只有房間里那位小姐,受著藥性所苦,翻滾嘶呻,手指抓傷了自己嬌女敕的喉嚨,不得所食。
無常君覺得這很諷刺。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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